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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皮影戏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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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想着把我打发给人家?”她从皮影箱子上站起来,“难道是存心让咱这百年的班子散摊子呀?”

    “散不得,散不得呀。”张村长一听,急忙挥着双手嚷嚷起来。“你们可知,评上这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多难吗?还有你这,”他一指赵德娃,“德艺双馨的文化传承人,光宗耀祖哩。”

    “光宗耀祖,也不能耽搁娃的大事呀,老大不小了么。”赵德娃顺手正了正羞布娃娃。

    “不过呢,话要说回来。你爸嫑看瞎,心里面亮堂着哩。”村长脸上的渠渠道道,全都弯成了朵朵桃花开。“依我看,招个女婿能成,哎,滦镇街办有个小伙儿我看就不错,绵得很,他爸是……”

    “我爸不瞎。”喜鹊紧紧挽起她爹的胳膊。

    “主家来了吗?”赵德娃拍拍喜鹊的手背问道,“主家一到,咱们上香开戏。”

    “说是就来。”喜鹊答道。

    “这呆呆子,这是给他大唱戏,咋这么不积极?”张村长一指牛自发,说,“你去催催薛呆子。顺便街道上吆喝几声,让都赶紧来看戏。”

    “我不去。”牛自发就地圪蹴下。

    “咦?我把你个,哎…”这山上剩下的村民,不是蔫怂就是犟怂,再不就是仙儿,难管理的很。“对咧,我问你,”张村长翘起三接头的皮鞋尖儿,戳了戳牛自发皮包骨的臀部,“有人反应,你最近总是在石佛周围转悠,弄啥呢?”

    “你见咧?”牛自发蹲在原地蹭了个半圆圈,始终给村长一个后脊梁。

    “告诉你,不要以为你们在山上我就管不了,野生药材受国家保护,何首乌更加不能动。”

    “谁挖咧?”牛自发白眼仁儿一翻,“各峪口都是检查站,挖了能干啥?”

    “检查站?”张村长一声冷笑,“一个个比猴还精,检查站能挡得住你们?”张村长的脸越拉越长。“照理,这些轮不到我管,我只不过提醒你们,谁违法自有秦岭办收拾。”他一摆大手,“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们,贵贱不要打石佛的主意,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牛自发没回嘴,张村长则穷寇必追。“这一向你没在山上吧?”他盯着牛自发的一头乱发追问道。

    “哦。”牛自发抬眼哼了声。

    “去哪咧?”

    “江口镇,媳妇娘家舅娶媳妇儿,吃席么。”

    “嫑懵我,吃个席要半个月?再说,也没听严小鱼说她有个弟呀?”

    “爱信不信,我下山浪去咧,得行?”牛自发蹭地站起身来,瞪起一对儿浑浊的眼珠子,张村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牛自发又原地蹲了回去。

    难得有人敢跟村长抬杠。李少波一声不响地绕过亮子,穿过杂草丛生的操场,出学校大门,一转弯就不见了人影。

    “都是犟驴。”赵德娃自言自语。他仰头喊了声:“唢呐,就开戏咧,哪去?”

    喜鹊拽拽她爸的衣襟,“大,喊啥嘛?李大哥啥时候误过戏?”

    看戏的村民,手里拎着小凳,摇着扇子,三三两两晃进校园。

    到这时了,才见薛家两口子一前一后抬着个蛇皮袋子,三步两步冲到亮子后面,死死拉住赵德娃的手就松不开了。

    “老赵大哥呀,真给兄弟面子呀,一喊就来。”

    赵德娃连连摆手,“戏本写下,能不来?天塌下也得来哩。”

    喜鹊笑道,“我大说咧,入中伏到了农闲,影戏的台口多得排不赢,但是,凡皇峪的戏不得有丝毫地耽搁,有请必来。”

    “那为啥?”周密凑上来问。他满村子找冯思远找不到。明天要回南方去了,他猜冯思远在故意躲他。

    “祖师爷在此么。”张村长咧咧嘴,顺手撇根干树枝剔牙。

    “啥祖师爷?村长”周密笑眯眯问,“指的是吕洞宾吗?”

    “啥吕洞宾,还铁拐李呢,”没等村长回答,何兴挤过来插言道。他的一条瘦长身影把亮子硬硬给一分为二。“先有唐太宗李世民,为了怀念他最得意的女人长孙皇后,在翠微宫开创了皮影戏,而后,才有武则天,再往后才有了唐玄宗,于大明宫的梨园创建了戏曲班子。”何兴三言两语亮明了典故。“说皮影乃梨园鼻祖,不为过吧?他赵德娃敢耽误这儿的戏?”何兴柔声尖腔中带着身段儿。

    戏还没有开呢,亮子上面的人影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赵班主动了真情,一把握住薛志明的双手,“老爷子走,我瞎子娃莫赶上送,惭愧、惭愧呀。他老人家才是真正懂戏之人,更是有福之人呀,百岁无疾而终、寿终正寝,喜事呀,志明。”

    “是的,是的。”惹得薛家两口儿赶紧抹起眼泪来。

    “那是这儿,志明你也知道,这刚刚过了麦收,咱这唱戏的每年的第二料子到了收尾,但也是高峰期,虽然你家这是急活儿,可要想急忙搭个全乎班子也是不可能,咱现在连上唢呐李,总共也就三个全乎人。”

    “三个咋?都是…角儿…啊角儿么。”陈老六刚冒个泡,就一眼瞅见了张村长,“书记也在呀?山里冷的很,我让冬月给你添件袄子?”

    “对咧对咧,”张村长嘴一咧,“我还莫到七老八十呢。”

    赵班主继续对薛志明说道:“今儿这戏,你给咱负责敲呆呆儿跟碗碗儿,咋相?”

    “能成。”

    陈老六嘻笑道:“他本来就是呆呆子么。”

    “大,”喜鹊推了推赵德娃,“薛家爷爷过世,志明叔帮戏怕不妥吧?”

    “喜鹊,这你碎女子就有所不明了。今儿这是啥?这是喜丧,一般红、白事儿跟这能比?”张村长胸前抱着俩胳膊肘说道,“今黑儿这皇峪寺村,必须锣鼓喧天,通宵煽起,一直闹腾到天明,才符合咱这儿的乡规俚俗。”

    “对着哩。”大伙儿都表示村长说得对。

    “村长,今黑不下山吧?”赵德娃仰头问,瘦削的脸堂上经络分明,花白的短须麦茬般根根直立,一对大眼珠子不停歇地上下滚动。瞎老人永远以他自己的方式打量着明眼人的世界。

    “虽是盲人,却心明眼亮啊。”顾警官也来了。老艺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让他顿生肃然起敬之感。

    泛黄的亮子张在撑杆上,纷纷的影子忽长忽矮。隐约的异样是顾警官预期中的目标吗?不,需要再等等,再看看。老六一颠一颠地跑到亮子后跟书记搭茬儿,王冬月守着一排小板凳占位子。顾警官四处溜达看稀奇。

    “娃,你吃面不?”乔老娘一把扯住闷声走过的村长尖声问。马优丽赶紧拦下婆婆,“妈,你咋一天到晚就惦记这一件儿事呀?”

    “你妈莫糊涂,这多人,专挑村长问饥饱。”何兴乐道。

    “咱可学不了你,文化人儿。咱只会土坷垃刨吃食么。”马优丽笑道。“再说哩,老百姓自己的干部,咱不关心,谁关心?”

    何兴说声“再嫑禳咧”,也悻悻地转到亮子后面去了。马优丽冲他后脊梁喊,“他叔,给你说个正经事儿,你这常年不挨家,这么大个何府一天到晚铁将军把门儿,我家掌柜的想在你家院子里添几张桌子,你看能行不?”

    亮子前,男男女女越来越多。自带板凳的多是本村村民,站在后面说说笑笑的自然是今晚留宿的客人,几个孩子大呼小叫地跑前跑后,废弃的小学校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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