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推柴门月是客,云飘山寨我是仙。”
村长打一个长嗝,循着凉意,走到牛家对面的山崖下。
说来也是称奇,这金沙河的源头就在这崖下的一方黒潭之中,一潭之内,四股泉水终年汩汩涌出,故称四郎泉,也称神龙潭。这金沙河水,从无干涸之说,它穿皇峪寺村上、中、下营而过,经十八盘、王锁崖注入皇峪水库,终由密严寺与秦岭山庄的夹道口出山,再流经滦镇东街后,这才算没入了八百里的关中平原。
“咋有些浑?”看花眼了,四郎泉在汩汩低语。“好笑,四郎泉咋成七郎泉咧?”村长使劲地揉揉眼,“闻所未闻嘛?”他嘟哝一声,扭身便走。
唢呐李的“豹子头”一遍接着一遍,让人烦躁。
“翠华山下七眼泉,四眼有水三眼干……”
唢呐声终于戛然而止,聒噪了一天的知了全被卡住了歌喉,空气也凝固了。
虚掩的门缝中挤出几句底底的私语。张书记收起脚步。
“好吃不?”
“好吃。”
“知道为啥好吃?”
“因为这是你用爱做的,所以好吃。”
“还有恨。”
“恨?”
“嗯,所以吃多了会发胖。”
“滚!”
牛家俩口的私房话?张书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牛自发这怂货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当根柴烧都没焰,没看出来还这么骚情?”张书记提回了刚刚放上台阶的那只左脚,干咽了几口。
去年他成了村长、书记一肩挑,山上、山下一切事物都得他一人担沉,可他的精力却愈发旺盛。只要是为村民服务,浑身上下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权利这玩意儿,还真是个补品,”他冲着自己点点头,“要不咋都争着在里面打滚儿?”他迈开方步刚要离开,听身后开门声吱呀呀响起。门开处,马建设闪身走出来。
“马教授,走好。明儿一早给你送到建坤屋里。”昏暗的门洞中,是牛自发送客。严小鱼双手掩门,一抬眼,撇见了村长的后背影。
“蛊婆娘,总有一天剥你的画皮。”张书记站在那里,抬脚踢飞一粒石子儿。薛呆子家的假西凤开始上头了。
“马教授,串门呀?”
“哦,是村长。”马建设只好紧走两步迎过来。
“还莫回上海,快开学了吧?”
“后天的机票,明天下山。”
“你在卧佛寺的飞来石上遇险的事,我听说了,要说你们科学家,真有一股子献身的精神,值得俺们好好学习啊。”
“哪里哪里,身体出了点状况。”马建设微微一笑,两边嘴角上的褶皱正好形成了一对儿书引号。“若不是小周及时相助,以及李师傅还有老六媳妇儿正好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虚惊一场,呵呵!”
“吉人自有天相嘛。”张村长说,“正赶唢呐李回来的及时。前一向我朋友家要办个三周年,派人去卧佛寺搬他下山,却死活没寻见他人影儿,问谁谁也不知道。”他抬眼看看马教授,“不过,我们当地乡镇干部也要从中吸取教训,对外地游客要加强管理教育,使他们牢固树立起安全意识。还有这个……”
“是的,是的。”马建设频频点头。
张村长指了指牛自发家,“你跟这两口子熟?”他问道。
“噢,还可以。每回来都向牛师傅买些山货。秦岭山的铁棍山药,控制血糖有奇效啊。”
“卫建坤这货挖不到山药蛋子,还让你这么舍近求远?”未等答话,村子又问,“马老师,你咋一个人二半夜爬那么老高?”
“噢,”马教授仰望天空道,“那天夜里,格林威治十三点,是观察土卫六上碳水化合物‘冰山’的最佳时间窗口,我判断卡西尼号还能正常工作,并可能依然有微弱的信号发回地球呢。”
张村长一听乐了。
“太高深咧。不怪说科学家圣神而神秘嘛,国之瑰宝呀。”张村长醉眼朦胧,嘻嘻笑道。“不过,新闻联播老早就报道过,咱们在贵州大山里面造了一口世界上最大的锅,那应该比你黑更半夜爬到山顶上看得更加清楚吧?”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全部收在了马教授的眼镜片上,他隔着厚玻璃片扫视着眼前这位村官。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村长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呵。”张村长兴致索然,转身要走,突又想起什么,凑过来,压低嗓门说:“今晌午,村里来个警官,跟你一样,上海人。现在跟御苑派出所的郭警官都在老六家呢。说是来散心,我看是有来头的,什么探古寻幽?哄鬼哩。”
马建设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哦,对了,今晚学校操场有皮影戏哩,马老师这样的文化人指定有兴趣。咱们赵德娃师傅,虽是个瞎子可了不得,那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哩。”村长一边嘟哝,一边美美地打了个酒嗝儿。“德艺双馨。”他冲着那个墙拐角又喊了一句。
拐过墙角,顺村边一条小路,可去中营。
“书记,德娃师傅到咧。”石苗苗远远地大呼小叫。。
“喊啥呢?怕阎王爷不知道?”张书记心中暗骂。果然,牛自发家的门再次被拉开,还是个女人,却不是严小鱼。这女人低着头,踏着碎步下了台阶,很快也转过了墙角。
张村长侧眼瞧的真切,“这是要干啥哩?神仙开会?还真要成精呀?”
大山里的黄昏总在不经意间拉上帷幕,翠微山失去最后一抹晚霞,黑黢黢的愈发有压顶之势。薛家的白事席棚中,夜灯还没打开,就几个影子在里面晃荡。
“走,啊……”苍凉的老腔,伴着空灵的清水板越过断垣,飘进了夜色。接着一声细婉的闺旦拖腔,敲响了夜空中那如玉般的一轮弯月。
“噫~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