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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跳下了清水寺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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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谁要是以为京都的艺伎一定和日本航空的空姐一样,待客如杨柳春风,让每位骨头发轻的游客都能得到精神、肉体双放松,那他一定会像期待在日本吃上一顿像样的饱饭一样,让自己咕咕叫的肚皮失望的。

    京都花间小路的确是一条小路。在祇园的花柳街上,偶遇几名盛装的艺伎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奉劝诸位,即使您不缺贼心,也千万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则的话,后果会很不堪的。

    通常情况下,在盂兰盆节期间,特别是在送火当晚,花间小路上的茶屋很早就会打烊的,更不用说小路两旁那些“不待生客”的料理店,这些店的门帘和窗帘,永远傲慢地挂着,像是祇园甲部井上派的京都舞——据说源自傩戏。傩戏就是不看脸蛋儿,只看身段。

    但这家名字叫做“橙”的割烹料理,是今晚为数不多的例外。年近八十的山村文男一直低着头在准备食材。他一向沉默寡言,他把所有的精气全都倾注于控制住微颤的双手,必须要把一盘生鱼片码放的活色生香。

    “爸爸,芥末少放,吃多了芥末人会变傻的。”芸子坐在吧台的灯下,喊了一声。

    这家店的吧台上,只摆放了六只餐盘,每天仅提供晚餐,且需要提早一个月预定,吃完一轮就不翻桌了。

    “芸子,快劝劝你爸爸,我看他这些年芥末真是吃多了。”妈妈站在吧台里面对芸子说道。她在吧台上摆放了三只白瓷餐盘和三幅筷子。

    “爸爸才不傻呢,”芸子摆弄着和服的饰带。

    “今天怎么把客人带到料理店啦?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哟。”年逾七十的妈妈,嗓音似乎比芸子更加娇柔。

    “现在可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除了茶屋,客人也会把艺伎招到其它地方的。”

    “我们那时候也不是仅仅只去茶屋的,”夫人仰望着屋顶上的老木梁,那表情似乎透过屋顶看见了星空在眨眼。“我和你爸爸当年就是在文部大臣家的箱根别墅,第一次相见的呢。”

    夫人摇了摇头。

    “不说那些了,今天你把最好的和服穿出来了,是要招待恩主吗?两个恩主放在一起,不打架吗?”

    芸子的和服由杂色绿宝石的花锦缎制成,面料上绣着菊花和樱花的花瓣,以及松针和枫叶,黑缎的腰带上点缀几只凤蝶,腰带的下垂却被绾了起来。

    “什么恩主呀,还老爷呢。”芸子嚷道。发髻上的头饰随声音颤动,要是脸上没有涂上那层厚厚的脂粉,芸子似乎要脸红了。

    “今天不是一般的客人。”她对妈妈说道。

    这时,几个高头大马的西洋人掀起门帘问,“Raman(拉面)?”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抬,“No Raman”,那群红发碧眼的老外放下帘子悻悻离开。

    “不一般的客人?”山村文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给娘儿俩各倒上一杯啤酒,“楼上那位是不是……?”

    “爸爸,您就别多问了。”

    “你自己可要小心呀。”

    芸子冲着山村文男佝偻的背影说道:“知道了,爸爸。”

    “你爸爸年轻时候就胆小怕事,就是在追我的时候也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把人急死。哎,芸子,另一位咋还不到呢?山上的大火都灭了。”

    “妈妈,不急。”

    “芸子,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回来,真的在东京吗?”夫人上下打量着芸子,“和服也不会穿了?饰带的结怎么能打在前面呢?还有,下摆怎么这么短?”

    “妈妈,和服结打在前面多方便呀,新宿现在谁还打在后面,要被人笑话死了。”

    芸子双手伸过吧台,握住夫人的双手,撒娇道:“妈妈,我们来猜拳。”

    “老虎,老虎,老虎。”

    “金比罗船船。”

    妈妈抚摸着芸子的手,继续着妈妈们习惯性地责怪:“总也长不大。说话也不用假声了,东京人就是没规矩。”

    山村文男撩起厨房的帘子问道:“饭好了,还等吗?”未等芸子回答,他已端上托盘。

    “哇!”芸子盯着托盘里的菜肴,双眼闪出泪花。几盘料理都是她从小的最爱:鱼籽——三小块新鲜的笋尖边,鲷鱼籽像一粒粒琥珀晶莹剔透;刺身拼盘——白玉质的鲷鱼、红霞色的金枪鱼以及黄昏色的赤贝;烤鳗鱼——两段微微焦黄的烤鳗鱼配白里透红的酸萝卜酱菜;炖锅里,六线鱼炖汤上飘着翠绿的山椒叶;当然,最少不了的是楤木和蕗菜天妇罗。

    “孩子他爸,怎么都是鱼呀?芸子爱吃的白菜肉卷和山药呢?”

    “那个呀,那些东西出了日本也吃得到。再说,就盘里这些芸子也吃不完呀。”山村文男回答道,眼睛却片刻没有离开过芸子。

    “我开动啦。”芸子迫不及待地端起汤钵喝了一大口,“啊,好吃!”芸子直咂咂嘴。

    “芸子,”山村文男指了指楼上,“该请志士下来用餐了吧。”

    芸子放下汤钵,看了眼老父老母,一声不响地上了楼。

    “什么志士,老头子?”

    “勤王志士呗,当我看不出来?”山村文男撩起围裙不停地擦着双手。“在日本,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是祇园的艺伎,此话一点不假。”他从上而下看着夫人,花白的头发被梳理的光溜服帖、一丝不苟。“不能不说艺伎才是日本最后的国粹啊。”他双手扶着她瘦削的双肩,“孩子她妈,芸子怕是要步你太祖母中西君尾的后尘呢。”

    夫人沉默了好一会。

    “哎,他爸,我都明白着呢,谁让中西家血液中的基因这么强大呢,要是都像你们山村家,世世代代老实本分在祇园做花魁的更衣,反倒好了。芸子这么大年纪,又是个女人家,在外面瞎折腾啥呢?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不好吗?”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长叹一声。“哎,我们老了,认命吧。”

    “芸子可不是瞎折腾。不过,你当娘的也要开导开导她,”山村文男眼睛凝视着芸子喝过的汤钵,继续说道,“日本女人的刚毅是通过温柔的举止表现出来的,而不是牺牲肉体。”

    “嗯。”夫人的双手抚摸着山村文男的手背。

    芸子和“志士”一前一后走下低矮窄小的楼梯。

    “给你们填麻烦了。”雪村深深地鞠躬。

    山村文男温了一壶清酒端了上来。

    “爸爸今天我们不能喝酒。”芸子说道。

    “必须喝!”山村文男将头探出隔帘,不由分说地命令道。

    芸子抬眼瞧了瞧母亲,又看了看雪村,母亲默默地摇了摇头,芸子双手捧起酒壶,给雪村斟满一杯。

    雪村扬起脖子,一干而尽。

    “没有了‘樱’,下一步怎么办?”芸子问雪村。夫人起身走出町屋的房门。门旁的鞋柜上,一双樱花鞋襻的半月木屐,头朝外,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鞋柜顶层。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雪村端详着土烧的酒杯。“何况,没有秘钥也走不成啊。”

    “‘樱’要是殉国了,还有我呢。”芸子抿了一口啤酒。

    屋内两人陷入了沉默,操作间内传来滋滋啦啦的油锅声。

    “No Raman。”屋外传来夫人异常高的嗓音。

    “什么No Raman,老子要吃牛肉!”门帘一掀,闯进来三个家伙,矮个子那位不是别人,正是滕兵卫。跟在后面的那家伙,下巴壳总是一撅一撅的,不是“青鬼”是谁?这俩山口组的家伙还真不是白给的,看起来白天的打斗中他们没有受什么重伤。滕兵卫的脑门上贴了一块大膏药,而“青鬼”似乎毫发未损,只是本来发青的鞋拔子脸上,反而有了丝丝的血色。第三个家伙是个新面孔。

    “呵呵,和尚真会享受啊,这么漂亮的艺伎伺候着。”滕兵卫大不咧咧跨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吧台前。“还发什么楞”他冲芸子点着手指头,“给老爷也到个酒。”他盯了芸子半响,皱了皱眉头,“你是哪个馆的,我怎么没见过?”

    站在门里的“青鬼”说道:“老大,我出去盯着。”说完,他撩起帘子,一哈腰出了料理店。滕兵卫冲门外喊道:“‘青鬼’,打电话通知‘不二拳’的冈本,派几个兄弟过来帮忙。”“青鬼”在门外应了一声。那新面孔到像根死木头,一直面无表情地戳在滕兵卫的身后。

    雪村肘撑于吧台,一手端着“聚乐烧”,一手握着酒壶,纹丝不动地坐在高脚凳上。他心中的一丝侥幸被彻底熄灭了。“樱”死定了。

    芸子瞄了眼滕兵卫。

    “多年前,我拒绝了你们神户艺能的签约,更拒绝了你们的五代目渡边芳则,怎么你不记得了?”芸子摆弄着浅桃色的扎染手提包,上面绣着一大一小两只甘蓝蝴蝶。

    她微微一抬眼皮,继续说道:“那时候,一力亭茶屋的密室隔间里没有你的位置吧?怎么现在你混进去啦?”芸子冷笑道。

    “新面孔”一瞪眼要发火,滕兵卫摆了摆手。

    滕兵卫拔出一把关西弯月刀,而“新面孔”打一进门,手里便握着一把乌黑的小手枪。

    滕兵卫没看芸子,他在雪村的脖颈后面比划着刀尖。

    “和尚,你到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啊,走吧,今天是第二次请你们去神户吃牛肉,还不给面子?”滕兵卫的匕首突然转向了芸子,刀刃紧贴着芸子的鼻尖,“你也一起走吧,这次看你还签不签约?”

    芸子的眼帘中,一道异样的影子突然一闪,就听嘭地一声闷响,倒霉蛋滕兵卫再次像一条装满牛肚牛肺的麻袋一般,咕咚一声到在了地上。夫人惊恐地把手中的石头兔仙扔到地上,目瞪口呆地举着双手站在“麻袋”边。“新面孔”举着手枪却不知如何是好,开口就要冲门外喊,一锅滚烫的“寿喜烧”从天而降,瞬间把“新面孔”烫成了“老面孔”。山村文男一手切骨刀,一手京剖刀,颤颤巍巍地喘着粗气。

    “芸子,你们快走!”老头老太异口同声喊道。

    芸子没有片刻踟蹰,她伏倒地上,冲着两位老人磕了三个响头,立刻起身拉着雪村,顺着走廊向后院奔去。

    老头老太相互一望,两人已杀的性起,他们手拉手一道走出“店之间”,来到了玄关外准备迎战“青鬼”。

    花间小路上,纸糊的灯笼招牌在夜风中摇曳,哪里还有“青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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