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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探卧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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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上,一枚巨大的脚印轮廓依稀可辩。巨大脚指头冲北,朝向卧佛寺。可想而知,吕大仙的另外一只大脚,早已跨出了三界之外。

    周密瞪大了双眼。

    巨大的脚印里面,赫然躺着一人。那人显然也发看到了上面的人,他挣扎着,几次努力想要支起上半身,却体力不支。

    周密无半分迟疑。他顺着石缝,手拽脚蹬,山羊一样迅速蹦到那人的身边。他蹲下身,定睛一看,不由的大吃一惊,脱口喊道:

    “啊,马老师。”

    被困者正是马建设,上营卫建坤家的老房客。

    周密懂一点急救要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忌讳的就是一惊一乍,而冒冒失失地搬动伤者,更是要命。

    周密低声呼唤了几声。

    马建设眼睫毛动了动,他听到了呼唤。没过一会儿,他慢慢睁开双眼,疲惫的眼神中露出惊喜。

    “马老师,我是小周,周密呀。”周密伏身说道。

    马建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周密看到马教授意识还算清楚,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马老师,刚才是您发出的呼救吗?”

    “嗯……小……小周。”马建设有些接不上气来。

    见马教授挣扎着要起身,周密赶忙伸出胳膊垫在马建设的脖下。他迅速把马建设的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并没发现明显的外伤,头右侧的岩面上,有一小摊污物,像是呕吐物。

    “水……水。”马建设吃力地说。

    周密扭头打量四周。一块巨型白石,光秃秃的岩面寸草不生,笔直的三面崖壁,哪有水呀?

    “我上去取水。”周密脱下外衣盖在马建设身上。他三两步走到了那通天的石缝下,双手攀住枯藤,低头想了想,然后扭头问道:“马老师,三角架下面的那个双肩包里有水壶吧?”马建设仰脸看着周密,吃力地摆摆头。

    周密爬上灰心石,一路小跑,左拐右拐来到卧佛寺山门内的前厅,他这才发现,山门已被紧闭。他没工夫多想。可到了电茶炉跟前,他发了愁,拿啥盛水呢?

    “咦?怪了!”周密看着电茶炉有些纳闷儿,明明记得刚才茶炉的电源指示灯是亮的呀?他四周围照照,发现墙上有开关,刚来的时候被打开的山门挡住了。他跑过去揿下开关,挂在柜台上方的白炽灯刷地一下亮了。

    周密四下寻找容器,用香炉太麻烦,并有大不敬之嫌。看到小木门上的挂锁被什么人去掉了,他绕过柜台,边走边喊起来。

    “李师傅,李少波师傅在屋不?”

    依旧没啥回应,周密都开始怀疑有没有什么“唢呐李”这个人了。他伸手推开小木门抬腿走进屋内,柜台上的灯光把屋内照的足够亮亮。房间很小,也有十来平方,一盘土炕占去多半。周密一眼就瞧见墙上挂着一把唢呐。那唢呐通体三段材质,古铜的唢呐碗,薄意浅雕的红木杆儿,白铜软木的芯子,一望便知,是件考究的好东西。

    周密练过一段单簧管,也叫黑管儿,也是用嘴吹的。他急急忙忙四下里踅摸,也没发现碗柜什么的,好在炕头窗台上有个大缸子,周密双膝跪在炕上,爬了过去。这是一个旧搪瓷大缸子,上面的白瓷脱落了不少,露出斑斑锈迹,缸体上两排鲜艳的大红漆字却仿佛刚刚写上去的:厂级先进工作者,西北国棉四厂,一九七六年赠。

    周密掂起缸子要走,眼角瞥见一摞书。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唢呐名曲100首》,而下面的书,更让他眼前一亮,没想到是一本《中国考古学通论》。当他再翻看下面书后,就只有惊诧的份了。《旧石器时期考古》、《夏商周考古》、《田野考古学》、《科技考古学概论》。眼前这些考古专业本科生的基础教材,让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浑浑噩噩混学分的那几年。

    “看起来,这里还真有文章呢。”周密在心里感叹道。想到自己大学期间,仅《夏商周考古》这一门课就亮了两次红灯,他苦苦一笑,对着书本摇了摇头。

    刚要带上门,又有了新发现,门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幅兰亭序横幅卷轴。但凡小学毕业,一眼便知此乃兰亭序著名的唐冯承素双钩填摩本,原件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也称神龙半印本。淘宝上也能卖到,10元一幅,包邮到家。

    茶炉里的水还是温温的,自己先咕咚咕咚灌上几大口,然后端着缸子跑向了回心石。

    爬上灰心石,冲到崖边向下一探,见马建设已自己坐起了身,周密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他反身冲到望远镜边,伸手拎起地上的那个背包向后一轮,包到是利索地上了肩,却听得“当啷!”一声,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滑落出来,咕噜噜地向崖边滚去,周密侧身冲过去一把抢在手中。杯子里面咣里咣当的,有小半杯水呢。

    周密拽着藤蔓下到吕洞宾的大脚印里,将教授拢在自己的臂弯里,缓缓喂了几口水。温水下肚,马建设的双眼立刻有了些许的神气,呼吸渐渐平复,月光下的额头也闪出了微弱的光亮。

    周密在快速动脑。他在考虑如何带马教授赶紧脱离险境。要命的是,这里也完全没有手机信号。

    方圆周边,青华山是最高峰。抬眼四顾,高高矮矮的群山峻岭,如同一干刚落草的好汉,他们拜过老大后渐次退下,一个个隐身于苍茫的夜色之中。

    “小周,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呀?”马建设两手向后撑,努力坐直了起来。他转了转脑袋,揉了揉脖子,长吁口气。“多亏你相救,不然今天就交代喽。”马建设自己接过缸子,美美地灌下去一大口。

    “我来请李少波,人称唢呐李的。”周密三言两语,说了经过。

    “哦,李师傅我认识,这儿的庙祝。”马建设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他从腿边摸起金丝边的眼镜儿,顺手用衣角轻微擦拭后,再端端正正架在鼻梁上,顺手拢拢一边倒的发型。真不愧是海派教授,马老师身材颀长,双手白皙如玉,面容清癯,头发稀疏而一丝不苟,英气勃勃的双眸,却如春风化雨,无一丁一点儿的逼迫之气。冯思远说,马教授才是大专家呢。

    周密的眉头拧成了一对儿疙瘩,“马老师,出了什么事啦?您怎么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呢?”

    “唉,怪我自己大意了,刚下到这儿,一下子就晕倒了。”马建设接过背包,打开侧面的小拉链,两根手指探入暗袋内,夹出一只印满外文的小药瓶,拧开盖子,往手心里并排倒出三粒褐色小胶囊,一扬脖子,送入口中干吞了下去。又摸出一板白色药片掰下两片放入口中,这才不慌不忙抿了几口水送服下去。

    周密不由暗挑大拇指。临危不乱,不愧名教授也。但他佩服之余,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您不是摔下来的呀?”周密抬眼看看头顶上的岩缝。这到是解开了周密的第一个疑惑,要是顺岩石缝摔下来,身体不会离峭壁有这么远的距离。

    “要是摔下来,我早报销了。”马建设嘴角一丝苦笑。“我就是底血糖犯了,唉,太大意了。”

    “是低血糖啊?”周密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了,成了两条虽近在咫尺却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是啊,老毛病啦。”马建设试着要站起来,周密双手用力支撑着他的胳膊肘。马建设还未及站稳,就要弯腰去掸自己裤子上的灰,周密赶紧蹲下帮忙。

    “这两天可能太累,加上忽视了身体补充。”马建设接着解释道。

    “那您喝过水,吃了那些药片就没事儿了吧?”周密本来还以为糖尿病只会血糖高呢。

    “这毛病来得快去得快,没事了,”马建设乐呵呵道,“加上你这及时雨,还有啥担心的。”

    周密没乐起来,他的第二个疑惑脱口而出:

    “您背包里水壶里有水呀?”

    “那水喝不成!”马建设回答道。

    “喝不成?”

    “是,喝不成了。”马建设不由分说道。

    前辈面前周密不敢造次,他没敢追问下去。

    “马老师,您不是昨天去阎福寺了吗?”周密第三个疑问接踵而来,“听您房东卫建坤说的,”他补上一句。

    “是呀,昨天没回村子,今早儿从滦镇雇车直接上来的。”马建设停顿了一下,抬手指了指悬崖上面的卧佛寺,接着说,“庙祝李师傅听说出远门好些天了,庙门托给对面农家乐的老板娘代管着呢。”

    看上去教授的身体已完全无恙。月色中,那一袭瘦削而挺拔的身板儿,小巧的脑袋,紧致的臀部,与其说是教授,不如说是舞者,是那种越老越有味道的舞者。

    “这里是观测星空的绝佳之地啊!”马建设仰望星空道,“小周,知道为什么吗?”

    “是不是因为这里地势高?”这回答乍一出口,周密就知道草率了。“天文知识我一窍不通,马老师。我学的是考古专业,专搞地底下看不见的东西。”他挠挠头找补道。

    “天地大同呀,老师没教导过吗?”马建设偏着脑袋问,腰身带着四肢,如天鹅般端着伦巴的舞姿。

    “是的是的,天人合一。”周密赶紧应和道。

    天幕如盖,梦境般的银河向着西南方倾泻而下。此时的教授双目如炬,眼神久久聚焦在天空中。

    突然,他喃喃唱念了起来:“总有七星觜相侵,两肩双足三为心,伐有三星足黑深,玉井四星右足阴,……”

    “马老师,马老师!”周密被吓到了。天书般的词儿,是周杰伦出了新歌吗?他抓起教授的胳膊摇起来,“没事吧?马老师,您唱的是啥歌呀?怎么没听过呢?”

    “什么话?”马建设倏地收回目光,表情肃穆,“这是步天歌,是中国古代描述天宫三垣二十八星宿的诗歌。”马建设环视四周,扬手说道,“方才你说‘天人合一’也算是抓住了要点,咱们祖先就是在‘天人合一’的思想下,将星空世界塑造成了‘大一统’的中国社会的翻版,封建社会的帝王百官、市井百姓、皇家宫殿、军事城寨等等,统统都被一股脑地搬到了天上。”

    周密想要打断马老师,太兴奋了,十分不利于身体恢复的。

    “通过这些年的考证,我认为这青华山之巅,自先秦到两汉,再到唐贞观年间,一直都是皇家最重要的观象台。从这里夜观天象,各路星座与古天文图和步天歌才能达到完全的契合。”马建设越说越急促。

    “歇一歇,马老师。”周密把茶缸递过去。周密暗想,马教授的这一番宏论,说不定就是学术界的一项重大发现呢。那公开发表前应该保密呀,说漏了嘴?

    马老师喝了一口水,牙缝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水凉了,刺激到了牙龈。

    “厕下一物天屎沉,”他冲周密笑了笑,“你把这句像是谶语的‘步天歌’,带给你们那位北大生小冯,把功课做足,对你们在这里挖掘‘兰亭序’一定大有裨益。”

    马建设拎起了背包,周密伸手接过,麻利地背上双肩。

    “说不定会起到决定作用!”马建设停顿片刻,“当然,真相包含两个方面:惊喜,亦或更大的失望。”马建设继续教诲道,“你们不能全凭感觉行事,要学会在历史长河中探寻历史真像。”

    “您说的对!我笑冯思远‘完全凭直觉行事,超越了道理。’他似乎还沾沾自喜呢,”周密摇摇头,“这家伙虽然学的是历史,却喜欢独辟蹊径,不走寻常路。‘哗众取宠?我可是李开元老师的徒子徒孙啊。’小冯是这样为自己辩驳的。”

    “要知道,‘兰亭序’的超粉可远不止中国人啊,要说,那小日本才是骨灰级呢。”马教授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真相很少纯粹,也从不简单。”周密恨自己管不住这张“名人名言”的嘴,他一把捂住嘴。他想起小冯常说的,“兰亭真相,一定是纯粹的,想必也一定会简单到令人瞠目结舌。”

    周密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疑惑如鲠在喉。“马老师,您一个人下到这里多危险呀?”周密使劲地把冒到嗓子眼的“做什么?”几个字压进了肚子里。

    马建设笑了。

    “厕下一物天屎沉,这里就是天屎坑呀。”马教授语气里不带丝毫戏谑。

    周密搀着马教授走到岩缝下,他抬起头,准备想个什么法儿能协助他把马教授送上去。这时,他分明看见明晃晃的月色下,崖顶处探出三颗人头在向下张望。

    王冬月、薛家姑娘及“滚地雷”李少波三人,他们终于找到了被困在崖下吕洞宾大脚印里居然还在谈天说地一通神聊的两个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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