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乜斜着眼双腿交叉倚靠在“鲜得来”的店门旁。
“所谓的密室杀人,都是骗人的把戏。”顾阿小疾步拐上福州东路。“西方的、日本的,那些自得其乐的侦探小说家们,总是费尽心机地为凶犯设计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密室,外国警察们,也好像个个都是睁眼瞎,总是稀里糊涂地往圈套里钻,把人能急死。其实也能理解,编书嘛,只要那些侦探小粉们喜欢,只要体内的多巴胺啥的,不停地大量分泌,他们自然就会慷慨地为毫无逻辑的快感和刺激买单,说不定也顺便为自己的智商买个单。”顾警官走在梧桐树的树影下,边走边暗笑。
这里,要说句公道话,当年,要不是柯南道尔笔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要不是莎婆的大侦探波洛,顾阿小,一个焊接工,怎么能阴差阳错地进了黄浦区刑警队的大门?他怎么还不领情呢?
黄浦区寸土寸金,可福州东路却是个另类。在这利欲熏心的海洋中,这条老街,它宛若一叶扁舟,坚持着理想中的文化苦旅。老旧街道两旁,书店、画廊、文房博物馆等与文化相关的店面,林林总总不下几十家。这里的房屋都是上百年的砖木石库门结构,两面坡的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硕大陶瓦,透着一种海派气息。精明的上海人,通常会充分利用顶层天花板与斜坡屋顶之间的狭小空间,可以当做阁楼呀,能派大用场呢。而且阁楼可以通过老虎窗采光通风,低成本高效益,美观实用,也可算是讲究实惠的上海人所最擅长的洋为中用经典范例吧。
有个念头在脑中倏忽而过,顾警官屏息静气,他抓住了那念头,那个他所笃信的所谓知觉。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呀,感觉不太可能,完全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呀?
他很快就来到了书店的警戒线旁。他所一贯不屑的密室凶杀案,此刻就摆在面前,且看他如何破解。
“华队,”持枪站岗的警察立正、敬礼。“荡马路啊,阿嫂没陪你呀?”这小子居然开起玩笑。顾阿小当上这个副大队长没多少辰光,屁股还没坐热,他就主动申请内退了。“不识相要吃辣糊酱”,小时候外婆讲的话,顾阿小一直记着。
“把门打开。”顾警官命令道。
书店的门楣正中,悬挂着一块漆黑木匾,上书六个金色大字:上海古旧书店。店门右侧墙上镶一块铜牌,上面刻营业时间:每周二至周天,早9点至晚7点。
顾阿小抬脚走进书店的一楼大厅,执勤刑警伸手要开灯,被他阻止了。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筒,转身闭上书店大门,刑警小伙子被留在了门外的岗位上。
书店一楼大厅,一排排全部是敞开式书架和书桌,所有书籍均可随意翻看。进门左手是收银台。顾警官扭身抬头看,只见一台摄像头静悄悄地立在门框当中,圆溜溜的镜头上,一粒兰色工作灯闪闪发光。顾警官皱了皱眉头。
整个书店布局顾警官已谙熟于心。他揿亮手电筒,一步步顺着吱吱作响的楼梯登上了二楼。这二楼,专营古籍善本等高仿品,别看是仿品,价格也高得出奇,所以被锁在靠墙的玻璃立柜内。而陈设在几个条形平面玻璃展柜中的,是各个朝代的书法名帖。石刻拓本、木刻印本或影印本等分门别类摆放。
二十多年前,顾阿小曾带着女儿来过这里,记得当时是按学校兴趣班老师的要求,购买了一贴智勇和尚的《正草千字文》拓本。这个智勇和尚,乃是王羲之七世孙。
未做过多停留,顾阿小跨步上到三楼。他咔啪一声关闭了手电筒。福州路上三三两两移动的车灯,透过临街的玻璃窗散射进来,再被高大的陈列柜和玻璃台柜所互相映射,整个营业厅影影绰绰的,似有众多人影在移动。顾阿小走到尸体旁,那里用白粉笔勾出了被害人尸体的轮廓线。
三楼为金石篆刻区,尸体轮廓线旁的玻璃台柜内,陈列的均为古印章的高仿品。
“胆子再大,也不会来的这么早吧。”顾警官暗想,他努力把心里的念头压了压。
随着灯光的忽明忽暗,隔着台柜玻璃,顾阿小仔细地识别着一条条的商品标签:美索不达米亚石质古印、古耶路撒冷圣经印、古印泥模、子母印、先秦古印、秦官印、汉印、隋唐印、元朝私印……。”但在最上排,却只有一个标签,上书“玉玺、秦代虎符、封泥”。并且,从上下排商品摆放的规律看,这里显然缺了几件。
“可能还没有来得及补货。”顾警官在金石印章方面颇有所长。虽是业余爱好,但他早就成为了杭州西泠印社为数甚少的民间社员之一了。他所以沉迷其中的机缘,是来自于20年前破解西泠印社的那桩惊天大案。感念其对国家文化宝藏的贡献,启功先生破例收他为关门弟子,但他的书刻技法和知识的积攒,还是更多来自于饶宗颐老先生言传身教。
“凶器是那方素印面三龙蟠卧印纽的寿山印章石。”顾警官扫视着柜台,“可是印章似乎并没有缺少,难道是凶手自己带来的,慌忙中丢在现场?”
顾警官又看看手表,10点半钟刚刚过,外滩的自鸣钟他居然没有听到。他快步来到最西边台柜,一低头,把鼻子紧贴在柜台玻璃上。这座柜台里面,随意堆放的全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印章石料。顾警官松了口气,钢化玻璃表面上,两个明显的四方印记还在那里。这两个印记大小完全一样,有3公分见方,距离约一尺半左右。顾阿小白天就有一个推测,现在需要印证。
顾警官搬过来一张供顾客挑选商品时就坐的高脚凳,这种低靠背的高脚凳,每层都有好几张。他使劲全力,好容易把椅子举上柜台,放稳。接着,顾警官弯曲上身,努力使前胸贴紧台柜的玻璃,抬起一只脚勾住柜台的木边框,双臂向上一撑,终于爬上了台柜。真正老啦。喘了几口气后,他登上高脚椅,挺直腰杆儿一伸手,手指尖刚刚可以碰到吊顶的铝合金扣板。车灯晃过,让他有些眩晕。定定神,他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伸手就粘在了扣板上,他带来的是一只塑料吸盘,是他家卫生间备用品。顾警官用食指扣住吸盘的拉环,猛地一拉,只听咔啪一下,铝合金扣板被拉开了一个边角,一股潮气夹着霉味直冲鼻孔。扣板被取了下来,吊顶瞬间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方洞,如同一张大口。
顾警官踮起脚尖,左手四指并拢正好抠住吊顶的轻钢龙骨的边沿,右手再努力伸进洞口四边摸索,好似变戏法一样,瞬间从黑洞洞的吊顶上边,抽下来一把轻便的铝合金直梯。
昏暗中的顾警官,得意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他把靠背椅放下来,然后再把梯子对准天花板的洞口放稳当。柜台钢化玻璃上两个四方印记和梯子的腿脚印严丝合缝。不出所料,就是这把梯子留下的印记。
顾警官顺着梯子小心翼翼爬上阁楼。他这才打开手电筒,阁楼里面的光是透不到外面去的。一群带着点点绿光的小影子迅速窸窸窣窣地四散而逃。
阁楼的空间比想象的要大许多,到处积满厚厚的尘土,阵阵发霉的潮气扑鼻而来。从吊顶的开口处,铺着不到一人宽的胶合板,上面乱糟糟的脚印一直伸向前方的暗处。
“这里真是够忙啊!”顾警官心想。
吊顶开口的侧旁,竖立码放着一排同吊顶完全一样的铝合金扣板,其中第一块扣板的塑料保护薄膜已被撕掉,旁边横七竖八散落的其它十几块扣板,其灰尘积累的痕迹有肉眼可见的些许差别。
“掩盖痕迹的小把戏。”顾警官嘟哝一句。他本想把梯子收上来,并从阁楼上面用吸盘把拆下来的扣板再装上,可他感觉全身散了架,只好改了主意,“算了,白费力气,没必要了。”
“力不从心”这座大山,好似一夜间突然就压在了这把子年纪的男人们的身体上,何止是猝不及防,简直尴尬透顶。
顾警官将腰直起,脑袋却碰到了什么。是一颗电灯泡。电灯泡用花线从龙骨上坠下来,摇摇摆摆的。他向前抬起手电光,看到散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前方的老虎窗下面。压低手电筒定睛细看,忽见老虎窗的缝隙有细微的夜色渗入。他一惊,急忙关掉手电筒,周围顿时漆黑一片。
沿着窄窄胶合板通道,他向老虎窗的方向摸去。
老虎窗上是老旧厚重的木门,向内开,锈迹斑斑的铁插销没有插合。顾警官轻轻把门向内拉了一拉,拉不开,小木门被从外面锁牢了。
老虎窗再向前是封火墙,观音兜的封火墙压顶要站在屋顶外面才能看见。一般来说,石库门房子的大斜坡顶由红色土瓦铺就,非常的滑。顾阿小时常想,小时候一天到晚在上面捉强盗,好像也没听说谁家孩子摔坏。
这时,木门外面有了动静。不一会,老虎窗的木门被嘎吱嘎吱地推开了。
门开处,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闪进来。那人一步跨进老虎窗,立即打开一个小手电。光线沿着木板,照亮了前方吊顶的开口处。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不妙,一声低沉的惊呼,撤身想跳出老虎窗。说时迟,那时快,顾警官如同一头埋伏多时的非洲猎豹,忽地一声猛扑了上去。
利爪下的猎物毫无挣脱的可能,只能束手就擒。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从老虎窗远远望出去,浦江两岸流光溢彩,宛若仙境,福州路上却早已沉寂下来,书店门外的武装战士荷枪实弹,纹丝不动地站立在自己的哨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