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孝顺,就把《兰亭》为我随葬吧。”
冯思远哽咽起来。这些高智者大都敏感,特别容易被自己感动,当然也更容易被伤害。先祖们对精神世界那种矢志不渝的追求,那种空前的开明和豁达,那个包容环宇的盛世,还会回来吗?
“是真名士自风流。”周密也被感染,他喜欢引经据典,发小圈里素有“名人名言”的雅号。
这时,何兴家门前一阵哄闹,二人抬眼望过去,见乔正海肩上挑着个灰突突的蜂帽子,正晃晃悠悠从土地梁方向走下来,嗡嗡的蜜蜂拥在他的身前身后。藤编的蜂帽子表面糊着黄泥巴,是养蜂人用来给中华土蜂分箱或吸引野蜂的一种工具,但本地人通常一般在春天分蜂,乔正海现在挑着这么个吓人的玩意儿晃荡,也不知搞什么鬼。几个勇于探索的男孩儿刚要跟上去,立刻遭来大人们的一通呵斥。
“未来的考古学家,你说《兰亭集序》的真迹真的和唐太宗一起葬于昭陵了吗?”冯思远望着翠微山问道。
“要不要我今夜趁月黑风高,扛一把洛阳铲去昭陵走一趟?您老在家静候佳音。”周密喜欢打趣儿,这在他们浙江老家那个地方,不是人人都能以此为乐的。
冯思远拢紧双肩,做出一种寒气逼人的样子。
“史书上都是只言片语。像什么,帝崩,中书令褚遂良奏:‘《兰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密于昭陵。等等。”冯思远说道。
周密暗笑,都说历史是一面镜子,这镜子可真够破的!
“记得郭沫若,曾大为质疑太宗遗嘱,‘父子之间的耳语又是谁偷听而来的呢?’”周密学考古,与郭老也算是有师生之承。
“是啊,”冯思远道,“自《兰亭》出世,历朝历代为《兰亭》去向、真伪的争吵从来就没有丝毫停歇过,留下的研究资料如汗牛充栋。”冯思远接着说,“这桩‘兰亭序公案’,真可算是中华文明的奇观吧!”
“更是咱们中国人的文化精髓之所在呢。这风雅,它溶于每个华夏子孙的血液中,求不来,去不掉,这样的民族岂是什么动辄坚船利炮的唯利粗鄙之帮可以比拟的呢!”周密眼里隐约泪光一闪,他赶紧吞咽了一口,把话题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阎立本,隋炀帝的将作少监,唐太宗的刑部侍郎,我们这位大唐一等一的大画家,就是在这里,在这秦岭深处的翠微宫,创作出了那副流芳百世的大作:《萧翼智赚兰亭》。”
冯思远一听周密此话,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抢白道:“监察御史萧翼这种不光彩的行为,就是偷!说抢都是抬举,他就是个贼!”
那只大白鹭返回了。它从珙桐树上忽地飞落而下,而那优美的滑翔弧线定格在空气当中,久久不散。白鸟落在石桥上游不远得溪流边悠闲涉水,岸上面,安景鹏家篱笆墙已破败不堪。安家隔着村道,与吕新华家的三间老宅门对门。大白鹭和白鹭及苍鹭不同,不仅体量大得多,而且在秦岭,它属过境鸟。可是现在离迁徙季节还早着呢呀,可真是一只心急的鸟。
“我昨天又梦见了。”冯思远盯着那只大白鹭喃喃道。
“怎么,您老兄又在‘为伊消得人憔悴’?”周密笑道,“当年是谁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过,海丽同学嫁与董家,那不就像咱们几位前赴后继的跳水皇后一样,是为了给香港中华血脉的基因库建设,添砖加瓦吗?”
“我又梦见了《兰亭序》!”冯思远环顾四周的绿水青山,“我坚信,《兰亭序》的秘密就在这里!”冯思远挥挥拳头。
“在这里?皇峪寺村吗?”周密收起了嬉笑。
“对!我坚信,《兰亭序》从来没有离开过翠微宫一步。”
“有证据吗?不会在你的梦里吧?”
“证据的缺席,不代表真相的不存在呀。”小冯强词夺理道。
“可是,‘对存在的想象影响着存在本身’。”周密揶揄道,他这“名人名言”的雅号还真不是白给的。“可就是别不小心暴露了天机,把《兰亭》小宝贝儿给吓跑了。”他笑眯眯地又问了一句,“您是考据派,还是索引派呢?”
“我有信心把它找出来,”冯思远不容置疑道。他满脸涨得通红,“我们,我们一起,让《兰亭序》真迹重见天日。”
“我们?切!”小周撇撇嘴,两眼却炯炯放光,又一颗探赜钩沉的小心脏被熊熊点燃。自古多少名士隐翳终南山林,难道都是因为梦想幻灭而自觉遁出尘世以冷却热情吗?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