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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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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春园是帝京有名的戏园子,位于笼月河畔,循廊渡水,一步一景。建园人的本事奇高,倚靠园中天然温泉布局,种植无数盆栽花草,使得院中四季如春,馥郁生香。庭园入口楹柱上有当朝首辅郑观鹤亲自撰写的提联:“烟霞乘风音不断,冬观春日恰自然。”

    仿春园里德艺双馨的名伶不少,却只有一位,有八艳风骨,具倾世才情,是仿春园的活色招牌,名唤溯白。想听他唱曲儿的达官贵人要至少提前三月拟定名录,萧殷时并没有提前拿号,却在今日入园之后指定要他来弹曲唱戏。

    为风檀引路的小厮是个善谈的,他边走边道:“咱们仿春园的规矩是制定给普罗大众的......像萧大人这样云端里的人物,哪里需要遵守园里的规矩呢?”

    说罢,他作势扇了嘴巴一下,道:“哎呦,风大人,您瞧瞧我这张嘴就没个把门的,小的可不是说您人微言轻啊,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哎哎哎,我也不是这意思,哎呀,总之风大人,您可莫跟小的计较,小的就是看着大人生的好看,跟个天仙一样,想跟您多聊两句!”

    小厮越描越黑,风檀看着他口不择言又没头没脑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说得倒也没错,在如今的世道,强者是规矩的制定者,他们本身并不遵守规矩。既然今日我见不到溯白,可否允许我在园中一观,看看仿春美景?”

    “自然可以,”小厮见这位大人脾性随和,言语间又热络起来,“只是您不要去东边的镜春堂,这院子呐,随您闲逛!”

    风檀答应得恳切:“定然不去。”

    镜春堂距离风檀现下的位置不算太远,她折身穿过藻井廊檐,站在錾工考究的两尊戏子舞袖汉白玉雕塑前,仰首看着两根粗大门柱上悬挂着书有“镜春堂”的四尺长珈楠香大匾,提步走了进去。

    高高搭建的戏台子上空无一人,风檀视线下移,透过繁茂葱茏的花草枝丫,依稀能看到几个锦衣卫模样打扮的侍卫提刀伫立一动不动,她站在原地默默捋顺早已打好的腹稿,提步上前的脚步却在看到鹅卵石上缓缓漫出的鲜血一顿。

    血?为什么会有血?还是如此浓稠厚重的鲜血?!

    园中有惨烈的声音响起,“杀了我,直接杀了我!”

    还有一人嘶声大喊,“放开他————”

    剔骨刀声音不停,被剔骨之人声音绝望又凄厉,似癫似狂大笑起来,“萧殷时,你不会找到的!我诅咒你,你会死在这件案子里,神佛无救!”

    “哈哈啊哈,你会死的,再查下去你一定会死的!拿我威胁溯白?别痴心妄想了,溯白跟这件事......没任何关系,都是我干的!萧殷时,你有本事直接杀了我啊!”

    男人沉着冷静的声音传来,“激将法对我没用,要么告诉我藏匿之地,要么就在此处被削皮剔骨。”

    “我不......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哈哈哈......疼疼疼疼啊......”

    他似乎挣扎了一下,随即活生生痛死过去。

    风檀一只脚迈进镜春堂,被这样惨烈的情景激得浑身一颤,她动作轻微,小心翼翼地缓缓收回这只误闯阎王殿的腿。

    锦衣卫受训多年,对声音的敏|感程度远胜常人,其中一位距离风檀最近的锦衣卫猛地抽出半截兵刃,向着风檀的方向怒目而视,高喊道:“来者何人?”

    那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朱七,把人请进来。”

    朱七领命,阔步走到风檀跟前,眯眼对着她一瞧,冷言道:“跟我来。”

    方才一瞬惊魂,风檀悬起未降的心又高高提起,她跟在朱七身后绕过花枝,低垂着眸光不敢乱看,对萧殷时的方向行拜谒之礼,“下官刑科都给事中风檀,见过萧大人。”

    一道戏谑年轻男声饶有兴趣道:“大人,看来是专门来找您的啊。”

    风檀仍旧低垂着眸光,姿态谦逊恭谨,“见过微生大人。”

    微生弦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道:“只听我的声音便识得我?可我们不曾见过,风大人。”

    萧殷时来仿春园的消息是刻意放出去的,他来此处却无人知晓。

    风檀低垂着头颅,眼角余光从微生弦的黑靴移至自己正在被鲜血浸湿的衣角,语声从容:“下官做不到听声识人,是微生大人自己告诉我的。”

    微生弦眼中的兴趣愈发浓厚,“哦?说来听听。”

    风檀道:“微生大人的足靴鞋尖微翘,仿飞龙翱翔之态,大晄唯有锦衣卫是如此式样。另外,我拜谒萧大人时,唯有微生大人含笑发声,能在萧大人面前如此神态自然的,唯有曾经的锦衣卫同知,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微生弦大人。”

    “倒是聪明。”微生弦侧过头对着萧殷时道,“刚死了的那个我带走处理,唱曲的这个伶人等大人审问完,北镇抚司再来提人。”

    “......至于这个白面俏书生嘛,大人您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派人来北镇抚司找我。”说罢,微生弦凑近风檀,在她耳畔道,“下官最近爱看皮影戏,风大人这么嫩的面皮儿,不用白不用呢。”

    坊间传闻微生弦对受刑之人的残暴程度与萧殷时旗鼓相当,且喜怒无常,嬉笑怒骂全凭心意,是一个乖戾病态的人。

    他的呼吸打在风檀颊边,阴鸷的气息散布开来,“你说是不是啊,风大人?”

    风檀身体稳定未动,“大人说笑,小人面丑肤糙,愧不敢受。”

    微生弦的气息离开,风檀悬而未放的心却提得更紧,她深吸一口气,道:“萧大人,下官今日无意打搅,只是事出紧急,不得不扰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萧殷时的眸光落在风檀身上,“起身说话。”

    风檀慢慢抬头,嘈嘈浊尘如溃决褪|去,在雪屑铺陈着的纷繁花海前,浓厚鲜血在天光里反射成的血镜中,她看见了男人孤绝冷厉的身影。

    鲜活生命的惨然流失与艳丽花朵的热烈盛放让人产生了极强的割裂感,这种奇妙的割裂感又因为眼前此人身上独有的冷煞气度而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竟有种诡异到极致的美感。

    如同死亡与新生之间横亘着一道过渡之桥,他孑立于桥,身披风雨,联立阴阳,一如山岩恒坚。

    萧殷时身量极高,与孟河纳布尔这个异族人相比毫不逊色,天光下潜,光芒在这张极度英俊的脸上映出阴影,衬得轮廓愈发深邃,气度也愈发深不可测。

    如果说微生弦的威压是外放刻意的,那么萧殷时给人的压迫感便是内敛无形的,空气都沉重得好似能把人压垮。

    萧殷时刀锋般寒冽的眸光落在风檀身上,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来,“何事?”

    风檀在这样强大的威压之下将脊背挺得板直,道:“刑部尚书高聿昨日无旨将红袖阁娘子送往萧大人府邸,此事不合律法,下官恳请萧大人能将人送回红袖阁。”

    这话惊得在场众人一时间竟没了反应,他们听到了什么?这小地方来的七品小官今日莫不是失心疯了吧?!他这是想要检举大人吗?

    一个小小刑科都给事中,今日竟敢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面前放肆,不是失心疯就是嫌命太长了吧。

    萧殷时的随侍孙丞怫然不郁,“大胆风檀,你是说萧大人犯法?”

    风檀其实也想过徐徐图之,可林晚舟才十四岁,在萧殷时手中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况且就算她铺陈得再多,萧殷时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目的,倒不如直接明白地将话说出来,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下官岂敢。”风檀抬首,对上男人不辨情绪的眸光,“下官拳拳之心,是为朝廷计,为萧大人计。”

    萧殷时眼瞳如同锁链,高大身体迈步迫近时链条在不断缩紧,将她牢牢捆缚在原地。

    他停滞在风檀身前不到一尺的距离,低眸近距离审视着风檀,“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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