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地,只要步行,时间也不是很长,可他让四个人抬顶轿子,黑色的,雕空镂花,那些形状相同或不同,成为一种种图案的窟窿,把李瑞安象影子装在黑里面,轿子很平稳,象行进在水面上的小船,四个轿夫,身材高大粗壮,裸露的肌肉,象街面待卖的烀得半生不熟的牛肉,紫乎乎诱人,虽黑里透红,那是爆裂的青春在泛滥,这些出苦力的人,为了养家糊口,没有能力养生,哪管青春一直在透支?这种廉价力无所值的劳动,往往换不来一家温饱,想想可怜,却没人同情,而坐轿的人,哪管这个,怎么舒服怎么来,戴着墨镜的李瑞安,摇来晃去,大腿翘在二腿上,他想唱歌就哼哼,虽五音不全,不在调上,却要表达出来,墨镜阻挡着阳光辐射,盘算着高年丰要和他说什么。
轿子杭育杭育一直抬到醉花阴漂亮楼底下,轻轻放在地上,有人弯下腰,微撩轿门:“李镇长,到了!”说话这个人,是个壮汉,一直跟着轿子,他是李的跟班。
“是吗?”李在轿子里,从镂空的地方往外望,可不是?醉花阴是高雅场所,是镇上那些有头有脸人,赏曲听歌,谋事的地方,后院是吃喝吹牛的地方,酒喝到兴头上,难免人就轻轻飘飘,想飞飞不起来,借着酒劲,吹得地动山摇,放肆也放纵,第二天太阳白花花出来,男人拍着晕晕乎乎的头,傻笑了,“酒他妈这东西,有时,比女人更诱惑人,喝大了,我他妈的昨天都说些什么?”不敢看太阳,摇着头。
这会儿李瑞安煞有介事,穿着软布底的鞋,一条腿伸到轿子外,一弓身子,挑破轿帘,稳稳当当站到地上,长袍马褂,大胖油腻的脸上,戴着幅墨镜,怎么看太阳,都混沌不清,跺跺脚,清清嗓子,拽拽衣被襟,折叠的黑纸扇,在左手敲击两下,刷一声打开,上面绣着百色神兽图,旁边白色狂草题诗,龙飞凤舞,张扬霸气:“别跟着了,外面候着,我有要紧的事,要和高老太爷面议,还有小石子,没有什么事,不要打扰我们!”
“是!”
“听见没有?李镇长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们!”跟班的用手指指他们,跟着李瑞安往里走。
没走上几步,李瑞安回一下头,“这里是醉花阴,不是什么别的生地,你也留下吧,不要跟着!”那把收放自如的扇子,折叠在一起,李把跟班抛在尴尬的位置上。
“呕呕耶!”轿夫挤眉弄眼,取笑跟班,并哄堂大笑,学着跟班的腔调和动作,“听见没有?李镇长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们!”轿夫中的穆三,历来油嘴滑舌,用手指着跟班。
跟班气得不行,嘴张大,右手半握拳,食指指向穆三,点点他:那意思,你等着,却不好往轿夫里扎堆。
“哟,李大镇长,我们家高老太爷恭候你多时了!”杜梅永远干净利落,穿着雍容华贵,体态落落大方,“请!二楼!”她身后站着象花一样绽放的吴秀枝,羞赧低下头,“李镇长好!”
“是秀枝姑娘吧?好!好!难怪小石子念念不忘啊,原来秀色可餐,青春韶华,身处乱世,好好珍惜吧!”香气,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象空谷幽兰,醉人地香,“他们都在?我就不客气了!”撇下她们,拾级而上。
“您请!”望着他的背影,杜梅在心中慨叹:三个男人何尝不是一台戏?一台搅动吴洼子和吴洼子之外天翻地覆的大戏正在三个平时面和心不和男人之间,新鲜出炉,正因为这样:吴洼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从此涂上了一层金光,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吴秀枝象一池春水,恣肆汪洋起来,浪花一样的狂潮,在心头汹涌澎湃。她高而挺的鼻尖上,沁出两滴汗珠。
高年丰和石磨峰激情澎湃、指手划脚在指责对方,唾沫星四溅,谁也说服不了自己。
辩着辩着,双方内心都溢出佩服来。
“二位,二位!我们仨今天聚集在一起,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眼下有道坎,过不去呀,这关乎吴洼子老老少少上万人的切身利益,令人堪忧呀!”李瑞安抱着拳走上来。
“日本人是你们的爹,要啥你们就给啥呗,要不然,你们头上的乌纱帽不保!”石磨峰连讽刺加挖苦,让李瑞安大为光火,但城府很深的他,却笑笑,“石老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这芝麻绿豆的官是日本人封的吗?我们的党是国民党,我们的国是中国,我知道:你对我们上次给日本人粮食,很有看法,那不是权宜之计嘛,但凡有办法,我们会顶着骂名,装孙子?”李瑞安已经走进来。
“李镇长,有什么事咱坐下来说!”
“东洋小鬼子,就是喂不饱的狗,你们给得顺利,眉头不待皱一下,这麻烦是前赴后继,不就来了?二位大能人,有招就使吧?”石磨峰一双眼,象水碗,在水里翻动,他象个局外人。
“我不想吴洼子镇死一个人!”李瑞安坐下。
“该死的人必须死,保不齐你我都在之列,委屈求不了全!”
“石老弟,成竹在胸,是不是有什么高招妙招?说来听听?”
“就一招,扯大旗,谋虎皮!这帮孙子,到中国来干什么?可爱的大清就是个例子!”
“你来挑这个头?我盾后?怎么样?”李瑞安有了兴趣。
“李镇长,脸面前怎么办?”高年丰问的是大家的问题。
“就一个办法:拖!我们这是白手起家,最需要的是时间!”
“怎么不吵啦?”吴秀枝端着茶盘,有些奇怪。
“还是我来吧!”杜梅小跑几步,硬生生从吴的手里接过茶盘。
日上三竿,谈到太阳冒火,没有吃饭的迹象,杜梅上去问了三遍,都被弹了出来,她耸耸肩,带上门,“这些臭男人,都中了斜了,这太阳眼见着都偏了,都啃过石头?还不饿?”杜梅有些生气,“惹急了,老娘还就不伺候了!”她的抱怨,来自于三次进出,男人们谈兴正浓,三颗脑袋有两颗斜斜伸出,她张张嘴,没有说上一句话,就被高年丰搡了出去,“出去!你出去!别进来捣乱!”,在老娘的地盘上,老娘倒成了捣乱的?
“他们谈得怎样?”吴秀枝不合时宜走在楼梯上,双眼皮向上翻,终究是有些困难的。
“不知道!爱吃不吃,不吃喂猪!”杜梅很少这样铁青着脸,甩脸子给吴秀枝看,她不管不顾从吴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