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官兵没有押他去刑部大理寺,反倒一直朝王宫方向走。
进了王宫,禁军退下,另换了带甲的皇宫侍卫们和萧承睿旁边的宦官总管引着他往内宫去。
“陈总管,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萧承煦终于耐不住满腹疑虑,谨慎地张口发问。
“王上下旨,派咱家带燕王殿下到东厢暖阁,旁的咱家也不清楚,只是按照王上令旨行事。”陈总管细声细气地答完,便不再开口。
萧承煦自出宫另立府邸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见证他出生和成长的内宫了,往日进宫,他只是和众朝臣们一同站在宣政殿堂下,或与萧承睿在御书房共议政事。
皇宫内院曾无比熟悉的景物扑面而来,亭台楼阁,小径旁装点的怪石,荷花池上的木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他童年时的记忆一模一样。
萧承煦装满愤懑和仇恨的心忽然的又有些柔软松弛,但仍满含疑虑。
萧承睿让他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他因为还念着他们之间的手足之情而不愿意三司会审,是不是就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暖阁到了,萧承煦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级一级迈上木阶,前路究竟要面对什么,他心中也一片彷徨,但有一点他清晰的知道,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救映淳回家。
陈总管先走到堂前正欲通禀,萧承煦已经大步走到他身旁:“不劳烦陈总管了。”绷紧了身子立的端直,双眼却只盯着地面,向倚坐在上首罗汉榻上的萧承睿抱拳拱手道:“臣萧承煦,拜见王上。”
萧承睿脸上竟没有丝毫愠色,坐直身子抬眼瞥了他一眼:“燕王来啦,那便赐座吧。”语气轻松的像只是叫他来饮茶闲谈的。
这搅的萧承煦更是满腹疑惑,朗声道:“不敢麻烦王上,臣站着便好。”
萧承睿唇角弯了弯,眼中似乎都平添些和蔼笑意,接过女使递上来的茶啜饮了一口问萧承煦:“燕王可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过是座暖阁,宫中好几处都有,臣不知有什么特别之处。”萧承煦耐着性子听萧承睿扯东扯西,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特别之处?”萧承睿站起身来向窗外张了张:“这暖阁西临琴音楼,可听琴瑟编钟,俯瞰是御花园,可赏百花争艳,闻鸟语花香,远眺可至泌阳湖,品浩瀚烟波,天高水阔。”
萧承煦忽然记得了——
“此地是先皇当年钟爱之所。”
“不错。”萧承睿转过身来:“先皇当年为我大盛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但只要略有闲暇时,最爱流连在这暖阁之上。”
“燕王一时记不清,朕也觉得并不稀奇。”萧承睿像是忽然陷入回忆,双眼直视着前方略叹一口气:“当年朕来这暖阁向先皇汇报课业,跪在堂下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说错一个字让先皇震怒,可先皇根本就不在乎朕,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朕。”萧承睿像是嘲笑当年的自己似的嗤笑了一声:“朕本以为,君父就是如此,我们生在天家,生来就不配享天伦之乐,可偏偏——”萧承睿的眸色忽然暗了下来:“可偏偏有了沐王妃,偏偏有了你萧承煦!”
“朕十六岁上没了生母,先皇令礼部低调操办葬礼草草封了谥号,出殡当日,他都没来看一眼那个苦苦盼了他十几年的女人。”萧承睿盯紧了萧承煦的眼睛缓缓步下阶梯:“朕气不过,葬礼结束后强忍悲痛四处打听,终于听人说圣驾在东厢暖阁,朕悄悄走到门口没有惊动门内侍卫,就看到他正坐在书案后抱着你,攥着你的右手一笔一笔教你写字,”萧承睿走到萧承煦面前,凄凉地冷笑道:“朕真是讶异,那双连一刻的关注都不愿意给我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怎么会凭空生出那么多的慈爱!”
萧承煦万没料到萧承睿提起这段他不曾知晓的过往,他记忆中的父皇和三哥却并不如此,忍不住出声道:“可在承煦心中,先皇将王上视为他的得力臂助,分外倚重——”
“那都是朕自己一点点争来的!”萧承睿打断萧承煦的话,眼中似有火光迸出:“朕写的述论让太学博士们都啧啧称奇,朕为先皇上阵杀敌,立了多少军功,身上留了多少伤痛,他全当做理所应当,而你不过是小胜一仗,他便喜悦的两眼发光,问都不问,便说那计谋定是你想出来的!”萧承睿说到情切,忽然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总管和个女使忙赶上来拍背倒茶。
萧承睿迅速掩住病容,继续说道:“你和你那王妃,还有你们那个飞扬跋扈口无遮拦的女儿本就是一类的人,你们这些爱里泡大的孩子都是轻信,天真,有恃无恐,不懂敬畏!眼里闪烁的那种光芒,朕看了只觉得可笑。”
萧承煦听了这些话本来心里内疚柔软的要唤一声“三哥”,却被萧承睿最后一句话点醒,将那亲昵称谓声声憋在了喉咙口,撩袍跪地道:“臣只请问王上,臣的女儿如今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