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高傲得紧,向来瞧不起我们,那么好,咱们今天划下道儿来,拼他妈个你死我活!”
又有人道:“就是!谁怕谁啊?”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十几个比丘突然走向群道这边。卫凌羽本就觉得头大,看到这十几个比丘,心里一突。佛家四众弟子大多数已经连夜离开,留下的这十几人皆属清凉山真容院。
为首的比丘年约不惑,向卫凌羽道:“小道长,请你归还那部《金刚顶经》,自废修为罢。”
卫凌羽道:“大师,我练的是五丁开山功,可跟贵派龙象功没有半点关系。”
那比丘道:“阿弥陀佛。如说道家无人能创出刚猛霸道的功夫,这话未免太过狂妄。但贫僧适才听诸位道长说话,小道长师承枯槁真人。枯槁真人修是太阴炼形术,那是至阴到了极点功夫,他断不能创出什么刚阳功夫,否则定会走火入魔。小道长,陟岵寺的融慧曾经来过我真容院研讨武艺,对龙象功十分熟悉,他说你练的是龙象功,决计不会认错了的。”
卫凌羽道:“大师既然不信,那么请便。”心想这当儿不能跟这和尚胡搅蛮缠,还是不去理会为好。只要自己咬死了不松口,谅他们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那比丘皱眉道:“那么……就请小道长背几句五丁开山功的口诀,是真是假,贫僧一听便知。”
卫怜钗一直在旁听着,这时走过来,笑道:“大师何不背诵几句龙象功的功诀?我哥哥听了,自然也能知道他练的是不是所谓的龙象功。”
那比丘面露难色,道:“龙象功是我真容院密传,怎可示于外人?”
卫怜钗冷笑道:“好蛮横的大和尚!你那什么‘蛇猪功’是你们庙里的密传,我哥哥的五丁开山功就可以公之于众了?”她向来能言善辩,只一句便驳得那比丘无话可说。
真容院众比丘对龙象功志在必得,见卫氏兄妹扯皮,有人怒道:“卫道长,你还是痛痛快快地交出来,再自废了修为,我们也不与你为难!”
卫怜钗道:“大和尚妄动无明,起了嗔念,只怕佛祖要怪罪。”
那为首的比丘道:“融慧大师不能认错。卫道长,你如不交出龙象功,说不得,贫僧只好用强了。”
林婉怡正为玉清、上清纷争而发愁,听到真容院比丘这句话,计上心来,喝道:“你们这些和尚,也来趁火打劫是不是?”
玉清、上清两派道人互相对峙,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忽听她这句话中气充沛,传进耳来,隐有凛然大义,多感羞臊。
上清群道首先收了兵刃,走到卫凌羽身边,向真容院众比丘道:“各位大和尚,敢是欺我教无人乎?”
真容院众比丘见状,情知玉清、上清看似闹得僵了,毕竟不愿真的火并,要想下台,自要将火拱向外,这时己方若是再坚持己见,恐怕没有好果子吃。众比丘互使眼神,齐诵:“阿弥陀佛!”退走。夤夜离开王屋山,不题。
卫凌羽向上清群道称谢过,向大众道:“金翅大鹏鸟明日方当谢世,这纯青琉璃心到底该为谁所有,咱们明日再议此事。”
上清群道绝不愿将此宝拱手让于玉清,此刻也没有万全之策,他只好先使这缓兵之计,教大家面上都过得去,不要太过难看。至于明日是否还劝得住,那也够教人头疼得了。
众人听了这句话,总算罢手,没当场放对。
卫凌羽与上清群道回到原来的草棚下,拿出干粮,与卫怜钗分食了,喂了毛团、老黄,去解开马缰,让两匹马自行吃些草。不敢去找林婉怡。他想玉清、上清两派之间结怨如此之深,着实为自己与林婉怡的未来担忧。
夜里靠着大树睡了,次日天明,众人收拾停当,陆续上山。过了天坛峰,折而向北,但见古柏三百余章,挺直端秀,山景清幽,一派天然好去处。直到王母洞外裹足停住。
王母洞外,一层金光穹顶与山体相接,是三教先辈布下的阵法。洞口的岩石上坐着一人。那人头发散乱,眼窝微陷,鼻梁高挺,肤色略黑,带有明显胡人特征。身上披着一件形似袈裟的褴褛外衣,袒露半身,肌肉虬结,其左腿小垂,右脚搁在膝上,呈半跏趺倚坐姿,两手置于两膝上,捏说法印,好整以暇。
金翅大鹏鸟是八大古妖之一,曾经为祸中土,众人皆以为它人形下当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貌,哪想它面泛慈悲,俨然一位苦行僧的模样。
那金翅大鹏鸟见到众人到来,扫视了一眼,站起身来。众人不禁吓了一跳,才想起它为阵法所困,出不来的。可仅一眨眼,那金翅大鹏鸟忽然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阵法,众人无不骇然失色,如临大敌,三清道人更是分散各处,掐诀念咒,直欲施法诛却此獠。有一些胆小之人生恐此怪暴起伤人,拔足便跑。
那金翅大鹏鸟目光落到卫凌羽身上,凝视着他,道:“你是哪一天的天众?”
这时已有道人施法成功,天空中乌云大作,雷声震耳欲聋,霹雳降下,但雷光只到金翅大鹏鸟头顶上时,便自然湮灭。众人惊恐非常,正要再度施法,却见它突然抓了卫凌羽右腕,跺一跺脚,就不见了。
卫凌羽被它挟住,忽觉得眼前光芒流转,下一刻便到了一间洞府之中。
那金翅大鹏鸟放开了他,从头到脚、从脚至头地打量过他,道:“不对,欲界、色界诸天均无此等天人。可你降生此界时,为何有六反震动?”
卫凌羽被它擒来,本来还有些惊惶,但见它似乎并无恶意,放心了不少,听它问话,觉得莫名其妙,道:“什么色界天众?什么六反震动?”
那金翅大鹏鸟适才一问,不过是自言自语,听他反问,复作自言自语:“所有世界是业所作,是业所化。一切众生,是业所作,是业所化……于此娑婆世界降生,不离八苦,六亲沦散,智慧相伴身,是何业?我断尽一切三界见思惑,不受三界生死,能知自身及三界六道众生之百千万世宿命及所作之事,为何看不透你?”
它所说皆是佛家术语,大是晦涩。卫凌羽如堕五里雾中,心想三教前辈所布阵法竟尔困它不住,任它往来自如,更加不可思议。
金翅大鹏鸟道:“我于五百年前已证俱解脱,欲界人众屏障困我不住。”
卫凌羽给它猜出心思,觉得匪夷所思,忽然想起佛家有他心通,能知众生心想,当下端正颜色,陪起了十二分小心。又疑惑起来:“‘俱解脱’是佛家修行的境界么?听它所说,是被我三教前辈困在此地之后才修到这种境界的,嘶——阵法隔绝天地灵气,它如何能够精进?”
金翅大鹏鸟即知此念,道:“俱解脱者,即俱离一切禅定之障,至於得所谓灭尽定之至极定。我曾于吠陀洲悉闻佛法,彼时不遵正法,直至五百年前得辟支佛点化,起始开悟。我证俱解脱阿罗汉果,乃业力所致而已,不足为奇。”
卫凌羽听得愈益头昏脑涨,但它能洞悉人心,唯恐心思俱为对方看穿,即时收敛心神,不起他念。
金翅大鹏鸟道:“你作如是念:‘我摄心归一,彼即不能知。’其实是徒劳。一念生万念,帝网重重。因你恐我知悉什么太阴炼形术、三阴戮妖刀,我则能知悉。”
此语一出,卫凌羽陡感毛骨悚然,尽管自己努力收摄心神,在它面前却如被剥光了一般,竟无丝毫秘密可言。
金翅大鹏鸟目光深邃,瞥了他一眼,见他眼皮微跳,眼神中有惶恐之意,道:“你庆幸我今日入灭,如若不然,肯定为祸中土。其实你这担心未免多余。我既证俱解脱,离烦恼之障,得诸漏无余尽。”
卫凌羽给它接二连三的看破心思,心中郁闷自不必说,道:“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金翅大鹏鸟道:“我若离开,你道家必当知悉,道人跟你一样的想法,又要来拿我,届时少不了一场纷争。”
卫凌羽赧然一呆,听它这番言论,大有洗心革面之意,倒不像传说中那般残暴好杀。
金翅大鹏鸟道:“十八年前,此尘世有六反震动,是圣人出世之兆。我觉得你像是退转天人,观你相貌,也不过十七八岁,想必即是十八年前引起六反震动之人。可近二十年间,欲界、色界并无天人入轮回,真是奇哉怪也!”顿了一顿,道:“前日九婴请我今日午时入灭,我应了它的请求。你如早它而来,或能请我住世。”
卫凌羽知晓佛家向称死亡为入灭,他一直以为金翅大鹏鸟是阳寿将尽,从没想过它是应人请求入灭,大是吃惊。其实他不知道,入灭在外人看来是指死亡,依佛家言乃是寂灭世间之烦恼执着,入无余依涅盘界,得大解脱。
他怔怔地道:“九婴是谁?干么请你入灭?”
金翅大鹏鸟道:“这些说来并无意义。我授你一部《金刚经》,你日后如能从中获益,或可得不退转神通。”
卫凌羽正要问什么是“不退转神通”,忽觉脑海嗡地一震,多出一篇经文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那经文如印入脑海,字字清晰,句句涌上心头。
金翅大鹏鸟道:“午时将至。你我有缘,我入灭后,纯青琉璃心即赠与你。去罢。”轻轻在他肩头一推。
卫凌羽眼前一花,只听耳边狂风呼啸,似乎于顷刻间行出很遥远的路程,只一刹那,即至王母洞阵法之外。
众人见他突然出现,大是诧异。卫怜钗抢上来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哥,你刚刚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
林婉怡道:“那扁毛畜牲没伤着你罢?”
卫凌羽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它说话颠三倒四,很多我听不懂。”
林婉怡道:“它捉你去了这么久,就跟你说了些你听不懂的话?”
卫凌羽正在回答,突然有人手指天坛峰,叫道:“大伙儿快看!”
众人纷纷回头,向天坛峰望去,只见峰顶金光大绽,一道人影悬空而立,正是金翅大鹏鸟,那金光便自它身上发出。
在众人惊呼声中,那金翅大鹏鸟周身起火。它身形胀大,不时化为一只形如鹰隼的巨大猛禽,羽翼漆金也似的绚烂,翼展长逾百丈,遮云蔽日,若垂天之云。
身上火焰越烧越旺,于长嗥声中升举起来,钻进云层之中。火焰席卷云朵,一条条蜿蜒的蛇影自大鹏鸟周身迸出,于火光中现身,一时间红霞满天,美轮美奂。众人皆觉得光辉刺眼,只好歪过头不去直视。
那金翅大鹏鸟只在云层中顿了一顿,俯冲下来,即将落至峰顶时,忽地身子一折,又冲进云霄。如此一升一降,往复四次,硕大无朋的雕身彻底给火焰吞没,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火球中再起鹰嗥,复升降三次,大火俱熄,雕身焚成灰烬,片片残灰散落,天空中仅余一团青光缓缓下坠。
有人叫道:“纯青琉璃心!”众人唯恐落于人后,纷纷拔足奔向天坛峰。
更有不少禽鸟异类,立即现出原形,振翅飞往天坛峰顶,意欲赶在他人之前抢到琉璃心。与此同时,三教之中也有十余道人捏起剑诀,踩着飞剑向山顶疾驰。下方有不会御剑的,有不是禽鸟成精的,大骂前者无耻。
卫凌羽与林婉怡相顾皱眉,重宝在前,许多人抑制不住贪欲,说不得要出尔反尔,昨日比武决琉璃心归属之举,只怕是付诸东流了。
一场浩劫顷刻将至,卫凌羽不禁暗暗担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婉怡柳眉微蹙,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去天坛峰。”拉起卫凌羽,向天坛峰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