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艺术总要为当下服务,没人关心基本上已经彻底作古的神逸这一代人需要什么,无非是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关心的都是当下的议题。
但有些议题在神逸的青年时代,根本就不存在。
以及,因为观察者视角的关系,神逸这代人被塑造成了古板守旧的家长模样,他们是权力权威的具象,他们负责呈现在当代社会里难以接受的恶。
这样的片子给神逸看倒也不会太过不适,因为没人会把自己往恶的身份里代入,人家也没指名道姓说这是哪个年代什么年纪的人,更没说这就是他神逸。他就是觉得一些很有时代印记的东西味道不对。
就好比雪王奶茶店,那绝不应该是什么学生党工作族小小奢侈消费一下的地方。
看着满大街的雪王招牌就觉得人家生意做得很大,东西必然很贵,实在是天大的误解,只可惜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雪王的价格单。
还有些不对味的地方就是……当年哪有这么多绿荫,这个时代的绿化覆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让环境更加宜人,连马路都修窄了,这年头找个双向四车道的路都得费点劲,拍电影电视剧的人总不可能把树砍了去取景。
但是真的找个树少的地方好难啊,令人发指的难,不可理喻的难,总之就很难。
甚至于这年头很多地方都有巡林员的岗位,从街道办,到各个企业,总之你管着一片地,你就得有巡林员,神逸以前偷闲的时候还干过这个岗,很不错,待遇好,幺蛾子少。但是上级的嘴是真的臭,任何时代都有这种嘴臭的领导,他们的情操不会因为自然环境、娱乐活动和社会整体文化有任何改善,有些人就是只能靠侮辱他人来获取自尊的。
所以神逸干了两个月,不干了。当然,“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所以他始终无法理解楚毓茗,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设计岗位上干一辈子。而且据他所知,楚大小姐的身份是一直都没露馅,真的,想想就佩服,不能更佩服了。
后来虽然楚毓茗快退休的时候楚天国贸没了,但是实际上楚小姐从来就没被穷困给过气受——这还是在楚江基本把钱都投入到了慈善和楚天国贸运转的情况下,如果楚毓茗表达过一丁点“想要钱”的意思,楚江手稍微多抖一抖,也不会有慕慕来找林文潇借钱这一出了。
人老了就爱回忆,其实暮年的楚毓茗并没在神逸心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一则是交集变少了一些,二则是他心中始终都留着楚毓茗年轻时的模样。
如果一直都能记得那青春美好的模样,谁又愿意去记忆被岁月侵袭后的沧桑。加上那一颗驻颜丹的关系,楚毓茗到四十多岁时长得仍然像二十出头,神逸总会不由自主地把她当作二十岁来回忆。
说不清是什么驱使他回忆,他觉得有点伤感,又觉得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的时候,看着电视上那绿荫荫令人舒服的画面,神逸忽然生出古怪的想法。
他觉得楚毓茗的活法才是对的,那种,自食其力,过恰到好处的生活,与真实的自我拥抱的生活状态,才是最正确最完美的。
但他又觉得那是很奢侈的事情——是很多人注定无法过上的生活。这两种感觉都无比的真实,而其中的人生境遇的落差令他感到难受。
他已经许久不知道贫困是什么味道了。
但他依稀记得自己被钱财嘲弄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