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是她这颗小小心脏通过想象所能承受的悲伤的极限了,她却忍不住自虐似的进行着这种想象,在每一个可能的时刻,对自己发起无情的袭击。
看着莫妮卡的面容,林文潇生出敬畏的心情,因为她竟然曾从那样深刻的悲伤中走出来过。
“任何行为背后的动机都是对的。”莫妮卡说,前不搭村后不着店。
然后她解释道:“史蒂芬是这么告诉我的,听起来毫无道德底线,但对当时的我有很大的帮助,我在那种催眠状态下,有一些木讷地接受了。”
“那么之后呢?”林文潇问道。
莫妮卡说:“后来他又对我说了许多话,时间长了我已经不能记清楚,只记得他好像在胡说八道,说一些无关的事情。但等到他将我从催眠中唤醒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也终于能吃下东西了,虽然吃的时候仍会被内疚所侵扰,但毕竟是能吃下了。”
“你还会内疚吗,莫妮卡?”
“会。但是我可以一边内疚,一边生活。”
“内疚什么呢?”
“内疚…我没有把他教育好,内疚我轻率地生下了一个我无法照顾好的小生命。”
“但那不是你的错。”
莫妮卡笑着看向林文潇:“你在说《心灵捕手》吗,我看过那个电影。”
林文潇自知自己与莫妮卡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帮助她的份上,所以没有效法电影中尚恩教授的做法,用大夏人的话说,就是没有“东施效颦”。
她只是拿起酒杯:“不,只是我私人的一些看法而已,无所谓。”
莫妮卡等着林文潇喝完那口酒,却不见她继续说下文。这让莫妮卡有些着急:“所以你的私人看法是什么?”
林文潇到仿佛是没想到她会发问一样,无辜地反问:“你想听?”
“当然!”
“我觉得,不是您没有教育好您的孩子,那是因为他的父亲缺失了自己的职责,是那个消失无踪的男人没有教育好孩子。他没理由把这么沉重的包袱丢给你一个人,反而是你,忍受怀孕与分娩的痛苦,将那个小生命带到世上来,忍耐着婴儿长牙后哺乳时的疼痛,忍耐着半夜突然哭闹的疲倦,忍耐着充斥排泄物臭味的房间,把他抚养长大,您尽力做了您所能做的一切,并且做得很好,把他养得很强壮。你生下他不是因为轻率,而是因为你真的爱着他。”林文潇说着,仿佛亲眼所见,仿佛她点评的那个小孩并没有年长她十几岁。
她的话语平实而有力,莫妮卡仿佛看到自己独立养育阿玛多尔时的场景,她被这罕见的理解所感动,眼泪盈眶而出。
她擦拭眼泪,说:“可我还是没有能够阻拦他做出错误的行为,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也没有压制他的体能,莫妮卡。责备自己并不能帮助你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一切,何不暂停一下,享受少许轻松的时光呢?”林文潇说着,向莫妮卡举杯致敬。
莫妮卡擦干眼泪和她碰杯。
其实林文潇还有更多台词可说,都是可以帮助莫妮卡的。但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初来乍到的访客,不能太深地闯入对方心灵的庭院。除非她有史蒂芬那样精湛的技艺,否则由不恰当身份所发出的过度关心,反而会造成伤害。
杯中酒喝尽,林文潇按照约定的减免房租方案,将杯子洗好收好,才躺回了床上,不知道是靠近大海的原因还是异国他乡的原因,她总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察觉到自己身处异域,然后惊醒。
她突然发现预定两个月的行程是如此的漫长。
离开故乡的第一个夜晚,远行的少女开始想家。
同时她也期待着明天,期待着史蒂芬的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