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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黼黻皇猷,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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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殿干坐了一会,听传制官喊了两句“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全了礼数后,便直接回西苑了。

    也没功夫等到放榜。

    郑宗学轻声回道:“陛下,臣入宫当值的时候,东华门外正在围观黄榜。”

    “状元郎孙继皋,榜眼余孟麟,探花李坤,此时应当已经开始游街了。”

    朱翊钧莫名感慨了一句:“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

    郑宗学提醒了一句:“陛下,海御史还在承光殿等候。”

    朱翊钧这才回过神。

    他点了点头:“走吧,海御史如今也是好男儿了,不好让好男儿等太久。”

    自从去年海瑞从湖广回京之后,已经修养好一段时间了。

    说是修养也不对,应该说是准备应试。

    为此,朱翊钧也没给人派什么大活。

    如今考完了,再不让人办实事,说不得海瑞心里比他朱翊钧还急。

    他这个皇帝可是最体贴臣下了。

    说罢这句,朱翊钧便动身往承光殿而去。

    当然,路上的功课是免不了的。

    他将东厂头子叫到身边,开口问起海瑞的日常来:“海御史近来都在做什么?”

    李进几乎脱口而出:“陛下,海御史自今年初,升右副都御使后,便受下了都察院协理考成法的职司。”

    “一月末,葛都御史又将巡视光禄,巡视仓场的事,一并交给海御史督办。”

    “二月要会试,都察院没加派太多事给海御史,只将巡视关税的案卷给海御史复核。”

    “本月倒是又兼领了巡视内库、皇城、五城兵马司的差遣。”

    朱翊钧静静听着。

    葛守礼也不知道是在揣摩圣意,还是打算致仕了。

    听李进这话,其卸担子给海瑞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可惜,想太多,海瑞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还不到在都察院坐堂养老的时候。

    再者说,葛守礼这个左都御史要是致仕,都察院可没人能压住霍冀,那以后这厮不得天天在廷议上打通政使倪光荐?

    小葛今年也才七十,延迟退休个五年也不算过分。

    想到这里,朱翊钧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轻咳一声,又随口问道:“生活上呢?”

    李进略微思索了一番,才答道:“回禀陛下,海御史一向是老样子。”

    “侍奉老母,勤劳家务,帮助邻里,就是时常帮百姓起草诉状,让顺天府有些头疼。”

    朱翊钧追问道:“朕前年赐给海御史的侍妾呢?”

    李进闻言,不由得小心斟酌道:“暂时还没动静。”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时常前去探亲的宫女们说,海御史的家风虽说没有什么风花雪月,二人却也是举案齐眉,日常互相帮衬,家里人气却并往常增添不少。”

    侍妾毕竟是皇帝塞过去,李进为了不让皇帝觉得自己做无用功,又着重强调了一番积极意义。

    朱翊钧还真被安慰到了。

    他点了点头:“宫里时常去人看看,有什么事帮着点。”

    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事。

    朱翊钧从宫里点出去的人,管教好让其讲规矩是一回事,照拂一二不被欺辱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忠臣归忠臣,家庭氛围恐怕算不上多好。

    皇帝跟东厂头子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便来到了承光殿。

    朱翊钧不经意这么一撇,就看到一道身影直挺挺站在殿门外。

    似乎听到动静,那道身影隔着老远就开始行礼。

    “陛下。”

    朱翊钧加快步伐,走到近前将海瑞的手一把抓住。

    他将人扶起之后,便拉着手直往殿里拽:“卿今日便是进士了,可感觉有何不同?”

    海瑞被皇帝抓着手,神色坦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陛下这话倒让臣惭愧了,开恩特赐的殿试,哪里敢恬不知耻称进士。”

    “三甲同进士,更是正显出臣的末流才学。”

    “如今在宗师面前,已然是自惭形秽了。”

    朱翊钧惊讶地看了一眼海瑞,别说,刻板人开起玩笑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卿这些时日下来,心境倒是越发活泼了,朕这个宗师,心中甚慰啊。”

    海瑞陪着皇帝笑了笑,却并未接话。

    心境活不活泼他自己不敏感,但他看着皇帝如今奋发向上,国家局势止跌渐稳,这种梦中才有的场景,出现在现实中,他心里就说不完的轻松。

    如今,海瑞甚至不再婉拒宫里赏赐的温补之物,就盼着多活些年头。

    朱翊钧将海瑞的手放开,走到御案后施施然坐下:“赐卿一个出身,是让卿更好为国家做事的,才学不才学的,卿多年为官,天下谁看不明白。”

    国朝后半段了,海瑞能够以没有后台的区区举人之身,一路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称没有才学,那就太过自谦了。

    海瑞明白皇帝给自己叫到西苑不是拉家常的,便主动请缨:“国家有事,臣万死不辞。”

    朱翊钧摆了摆手:“不要动不动就万死不辞的,不吉利。”

    他顿了顿,缓缓道:“再等两三年就要度田了,朕想让卿带一带这一届的进士。”

    海瑞疑惑抬头。

    度田好说,他从隆庆六年复起,到如今万历二年,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

    但皇帝口中的带进士,又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也不卖关子,长话短说:“此前交给卿的都是临时差遣,查办大案要案。”

    “如今朕有意让卿巡抚地方,坐镇经年。”

    “顺便带上这一科的进士……嗯,也就是卿的学长们,以具体政事教导一二。”

    进士同科不说年,只以排名论高低,称一声学长恰到好处。

    海瑞恍然。

    他没有半点含糊,表态道:“请陛下吩咐。”

    朱翊钧点了点头:“不必立刻度田,只盼卿梳理一番,心中与手中有个准备,容朕伺机发号施令。”

    “如今,天下田亩隐匿,以湖广、四川、山东为最。”

    “湖广有元辅门生梁梦龙赴任未久,而山东,朕要卖殷总督一个薄面,所以,卿可愿往四川一趟?”

    四川啊……

    海瑞迟疑片刻,开口问道:“敢问陛下,臣何时动身?”

    他跳过了皇帝愿不愿意的问题,直接问起了时间。

    朱翊钧见海瑞迟疑了片刻,自然明白缘由。

    其母一直重病缠身,历史上去年就该去世了。

    但如今,或许是宫里赐的补药太多了,现在都还吊着一口气。

    海瑞如今恐怕是想起老母,心中天人交战。

    朱翊钧笑了笑,宽慰道:“不急,等庶吉士选完在翰林院集中学习完再说,届时朕再提前知会。”

    “如今急着诏你入宫,当是为了先授你职司,至于赴任,可以先等等。”

    海瑞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

    母亲缠绵病榻,要是在他远行的时候离世,恐怕就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整顿了一番心神,问起正事:“职司?”

    朱翊钧嗯了一声:“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总览四川政务兼领平定都蛮事。”

    海瑞愕然:“陛下,臣不通兵事。”

    政务就罢了,兵事他是真不太懂。

    朱翊钧摇了摇头:“都蛮大半已经平定了,凌霄城、都都塞已经纳入我朝治下,如今只有小股蛮贼流窜,卿去之后,只有安抚百姓,清扫流寇之事。”

    海瑞听了皇帝的解释,缓缓点了点头。

    至于为何清扫流寇,要给他按一个平都蛮事的差遣,他并未多想。

    朱翊钧也不愿意过多解释——海瑞老母寿数无多,他是怕届时海瑞倔驴脾气犯了,非要守孝三年。

    他岔开话题:“今科的一甲孙继皋、余孟麟、李坤,二甲的李三才,三甲的顾宪成等,卿重点管教一二。”

    “其中孙继皋力陈维新,卿可以带在巡抚衙门,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上官掣肘,下官反噬,乡绅造反。”

    “余孟麟国子监出身,性格纯粹,经验浅薄,将他放出去独当一面便是。”

    “李坤,朕对他单独有安排,且让他探索一番乡村之基层治理。”

    “至于后两者……本事不差,却最喜空谈,海卿给朕狠狠操练!”

    海瑞听皇帝罗列清楚,莫名失神。

    皇帝这一天得忙成什么样,才能做到在经学综罗百代的同时,对政事也细致入微到一科进士具体某某的性格为人?

    正这样想着。

    司礼监掌印太监突然快步踏进承光殿。

    张宏无视了海瑞,径直走到皇帝身边,递出一份贴着蓟辽火印的奏疏。

    只见皇帝将奏疏收入袖中,不动声色颔首:“海卿,诏书稍后便至,卿先去翻阅整理四川的案卷罢。”

    海瑞从善如流,一板一眼地行礼告退。

    心中却在感叹,皇帝这都忙成什么样了,连一早上又是传胪,又是安排进士,如今召见臣属,还有边关军事见缝插针。

    看火印制式,必是万人以上的大战急讯。

    国家多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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