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进去时,太子妃与其余几位王妃都在。
众人相互拜年行礼,秦王妃瞥了一眼徐云栖手中的镯子,计上心头,与上首的太子妃道,
“太子妃嫂嫂,这位便是珩哥儿的媳妇,您瞧,俊不俊?”
太子妃与秦王妃打交道多年,哪能不晓得这位妯娌的脾性,只消往徐云栖手中的镯子一瞥,便知那是秦王妃心爱之物。
论理,身为太子妃,给的见面礼只能比秦王妃更为贵重,秦王妃这是自己吃了亏,也想拉上她垫背。
只是太子妃却有些头疼了。
年前太子刚因收受贿赂,敛财得利,为皇帝责罚,她这会儿若是给出比翡翠镯子更贵重的见面礼来,少不得被人诟病。
秦王妃哪,果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叫人好过。
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抬手往发髻一摸,寻到一只赤金双股镶点翠的金钗递给徐云栖,
“好孩子,这只金钗是我成婚那年,母后赏赐于我的,我一直随身携带不敢离,珩哥儿替太子受了罪,我心中过意不去,便把我最珍爱的金钗赐予你,望你与珩哥儿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既是皇后赐给太子妃的头钗,别有一份贵重,压了秦王妃一头。
秦王妃笑得有些勉强。
余下几位王妃便没有那般计较了,依着与熙王妃关系远近,适当给了些见面礼,徐云栖都交给宫人用一个紫檀锦盒收着。
太子妃将熙王妃叫过去询问裴沐珩的伤势,李氏和谢氏也各自与交好的妯娌攀谈,裴沐珊不知去了何处,徐云栖被落了单,她独自坐在人群后喝茶。
身后时不时传来一些闲言碎语。
“她便是珩哥儿的媳妇呀,长得倒是貌美,可惜出身不好。”
“她不貌美,也不会被陛下相中呀,除了貌美,她还有什么?”
“哎,我当初还打算给珩哥儿说一门亲,谁知被陛下抢了先。”
“哟,快别这么说,熙王妃看上的可是人家荀阁老的女儿,她又怎么愿意要你家那侄女?”
“哼,当初我与她说亲,她哪知眼睛瞧不上,如今栽了跟头吧。”
徐云栖淡淡地将茶盏搁下,置若罔闻。
*
不多时皇后宣众人进去。
大家齐齐朝皇后行了跪拜大礼。
皇后年过五十,面容细瘦,眉长眼柔,是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老人家。
她身子素来不大好,当年生十二王裴循大出血,落下病根,往后再也没怀过孩子,徐云栖行礼时,悄悄打量了皇后一眼,皇后面庞消瘦,气血两虚,该是身子亏了多年,一直没能养好。
不过从眉眼瞧来,皇后年轻一定是个大美人。
陪着王妃们一道觐见的还有各宫嫔妃。
徐云栖在这里,也见到名动京城的燕贵妃。
燕贵妃是秦王之母,内阁首辅燕平嫡亲的妹妹。
比起消瘦的皇后,燕贵妃气势凌凌坐在下首,眉峰藏着一抹严厉,反倒是比皇后看起来更像六宫之主。
秦王妃到了婆婆跟前,倒是收敛不少,低眉顺眼站在燕贵妃身后。
宗亲人众,暖阁内坐不下这么多人,皇后便将姑娘们遣去外头玩雪,只留媳妇们说话。
十二王裴循还在通州养伤,不曾回京过年,有宫妃关怀皇后,便问起,
“王爷伤势如何了?”
皇后眉间含忧,“我也不知道,他们只管哄着我,说是没有大碍,可若是没有大碍,怎么不能回京过年?”
朝中局势也牵连后宫,自有宫妃四下站队,各自寻靠山。
那位开口的宫妃是燕贵妃一脉,便轻飘飘的瞥了太子妃方向一眼,
“恐是歹人凶狠,将王爷伤得不轻。”
在旁人看来,是太子为了阻止裴循查案,派人刺杀裴循。
可事实是,裴循遇刺后,案上文书被人翻过,随后陈明山一案大白于天下,于秦王有利。
太子妃在宫中经营多年,早有宫妃拥趸,于是立即有人出声反驳,
“可不是嘛,那贼人简直可恶之至,竟敢偷盗朝中文书,眼里还真是没有王法。”
宫里最没有王法,最嚣张的便是燕贵妃。
燕贵妃眼皮抬都没抬,语气淡漠,“大过年的,你们别让皇后娘娘伤神了,本宫问过陛下,十二王伤得并不重,元宵之前定能回京。”
心里想的是,太子和秦王都不可能蠢到在这个时候对裴循动手,十二王伤得蹊跷,恐是他自伤,以避开朝中争端。
皇后不耐烦听她们争吵,眼神往殿内扫了一圈,便见熙王妃在摆弄手中茶盏,神色极为悠闲,她好笑地问,
“老四媳妇在想什么,这宫里宫外,就属你心宽。”
熙王妃立即起身答话,“哪里,儿媳是觉着娘娘这宫里的茶好喝,媳妇都喝了三杯了。”
一旦牵扯朝争,熙王妃向来不插嘴。
皇后喜欢她这张扬又通透的性子,“我看你们一路累了,还不到晚膳光景,便用些点心吧。”
宫人收到旨意,立即去传膳食。
不一会有内侍端来一锦凳并小几,安置在各位女眷跟前。
徐云栖安安静静坐在末尾,传膳的间隙,方才的话题揭过,大家唠家常。
大多是几位王妃与有资历的宫嫔说话,像徐云栖这等媳妇,个个缄口不言,一贯嘴碎的李氏入了宫,也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四处乱看。
熙王不被皇帝喜欢,若是在宫里犯了事,谁也保不住她。
不一会,宫人捧着缠枝红漆盘,鱼贯而入。
最先搁在徐云栖眼前的,竟是一碟冰糖葫芦,徐云栖一下子怔住了。
很多年前,冰糖葫芦一直是她的执念。
记忆深处总有个模糊的身影,清瘦如竹,站在小桥流水旁,高高将她举起,宠溺地哄着她,
“我的囡囡最乖了,爹爹下次回来,一定给你捎冰糖葫芦吃!”
然后她等啊等,等到春花秋落,朝去暮来,桥下的池子干了,盘在藩篱的葡萄藤枯了又绿,她蹲在门前的石墩,眼看夕阳在远山尽头抖落着最后的余晖,却再也没等到他回来。
有人说他死在上京赶考的路上,有人说他被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捉回去做上门女婿了。
不管怎么样,在她这里,他已经死了....
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提醒,
“三弟妹,别犯傻了,快回娘娘的话...”
徐云栖茫然地抬起头,殿内无数视线落在她身上,个个咄咄逼人,她不知端倪地站起身,却见燕贵妃目带寒芒看着她。
徐云栖迅速冷静下来,屈膝道,“臣妇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耳畔传来一些宫妃小声的奚落。
“不愧是小门小户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娘娘问她话呢,她竟然身都不起。”
“熙王妃一世英名,算是毁在这个儿媳妇身上了。”
“换我有这样的儿媳,我也抬不起头来...”
直到上方皇后轻咳一声,压下所有嘲弄。
燕贵妃再次开口,
“本宫方才说什么了?”
徐云栖眉心一凝。
*
一墙之隔的乾坤宫。
四位内阁大臣正陪着皇帝用点心。
想是猜到皇帝心情不好,几位阁臣谁也没提朝事,竟是谈起各自在民间的见闻。
内阁首辅燕平双手搭在膝盖,看着摆在跟前的围炉道,
“陛下可还记得,臣曾在岭南一带做过监察御史,当地人过年哪,便是罩着这样一个围炉,炭火烧的旺旺的,再将肉挂在上方梁下,炉烟将那肉熏得黑乎乎的,啧,这肉还怎么吃,偏生当地百姓都喜欢,臣起先不喜,后来吃习惯了,倒也还好。”
皇帝歪在铺着绒毯的躺椅上,神色间十分感兴趣,笑问,“这便是书里说的熏肉?”
“可不是?南方人都喜欢。”燕平指着温文尔雅端坐在下首的荀允和道,
“他是南方来的,您问他,那熏肉是如何制成的?”
皇帝视线很快落在对面荀允和身上,“荀卿,你说。”
荀允和时任户部侍郎,是内阁最年轻的大臣,当年他进京时,以一首《山阳赋》名动翰林,次年春闱,考了进士第一,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荀允和才貌双绝,政绩斐然,在朝中一直备受关注,更难得的是,他简在帝心,有人说,皇帝有意将他当做燕平的接班人来培养,将来是要执掌内阁的。
这样的人物,皇帝不许他被任何一位皇子沾染,是以当初熙王妃想让裴沐珩娶荀云灵时,皇帝断然阻止。
荀允和一身绯袍,端得是容貌俊雅,气质清和,笑着回,“臣离开荆州很多年了,实在不记得那肉如何制成的?只恍惚觉着,那肉粘牙,臣不大喜欢吃。”
身侧礼部尚书郑阁老闻言,顿时一笑,指着他与皇帝道,
“陛下不知,咱们这位荀阁老,旁的不喜,就好一口冰糖葫芦!”
皇帝闻言将薄褥拿下,直起身道,“朕也有耳闻,今日特意吩咐御膳厨给他备好了,来人,给荀卿上一碟冰糖葫芦。”
荀允和神色微微恍惚,唇角挂着几分不自在的笑,起身道,
“让陛下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