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狗用火钳子在旁边炉子通了通火,又夹起一块烧红的煤凑到烟卷前点燃,狠嘬了一口这才对众人问道:“你们觉得谢虎山说的怎么样?”
“好!”
“你们谁能说出来吗?”
“说不出来,这词也就小杨书记和双喜会计能整几句。”一个生产队长开口说道。
韩老狗这才对谢虎山说道:“这顿饭是我个人出钱请大伙的,假借他们要批判你的名义。”
“啥意思?”谢虎山半个屁股离开座位,准备一听话头不对,随时跑路。
甚至他觉得自己草率了,应该把陈大麻子等人留下在外面等着自己摔杯为号。
“坐稳了,不批判你,说正事,县里前两天喊尹书记去开会,尹书记回来之后又召集各大队书记去公社,传达了一下会议精神,有两点,第一呢,说是让大家放下思想包袱,不要再有之前那种卖俩鸡蛋就担心犯了走资错误的顾虑,可以适当放开一些,农民的首要任务的确是农业生产,但是,国家现在也鼓励公社和生产大队在不耽误农业生产的同时,把单纯农业生产转向农工商相结合,国家的原话是,搞一搞社办工厂,队办工厂还是很有必要的。”
“上面换人了?”谢虎山听完韩老狗的话,敏锐的问道。
能让韩老狗当众说出这种开明态度的话,必然不是单纯县里开会这么简单,韩老狗不是个轻易变更态度的莽撞人,绝对不见兔子不撒鹰,必然是有另外的消息。
韩老狗点点头:“听尹书记在县里收到的消息,大寨那位领导如今不负责国家农业这块的具体事务了,所以农村基层发展这块风向变了,不在农村大肆开展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不务正业那一套了。”
谢虎山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个人在中坪甚至浭阳农村的口碑不太好,提起他大半都是负面评价。
果然,听到韩老狗说出那个人,旁边一个生产队长唏嘘的说道:“要说他也是地里干了半辈子活的农民走出去的,走出去之后说的那是什么话,办的那是什么事,当初来浭阳,也就是没来中坪,来中坪说那话,大伙都得……”
他犹豫一下,没有说出后面太过分的话。
谢虎山明白,这边的农民对他印象不佳,主要是因为他坚持的农村发展路线问题。
他曾说过,农村发展最重要就是必须要让农民一天的工分价值不能超过一块五,一旦超过之后,农民就容易觉得自己有钱,产生一些不该有的资本主义思想。
大伙对他不满就在于此,你的大寨又是这个产业又是那个产业,国家有点啥农村好政策都优先,你上去之后掉过脸让别的地方农民接着受穷,还怕农民有了钱变小资,这是什么话?
士农工商,那仨挣的钱哪个不比农民多,大寨哪个农民吃穿不比别的农民好,怎么现在反倒农民一天挣一块五就走资了?
用韩老狗的评价就是,他是个出色的庄稼把式,合格的大队书记,但真算不上个合格领导。
也怪不得韩老狗如今改了口风,这位领导如果还负责具体事务,谢虎山在三队干的事,报上去别说请功,真传开了,他谢虎山这个人都得被拉出来开批判大会挨顿训,档案都得被记上一笔。
“这跟我也没啥关系啊,风气不风气,三队都这么搞,就算没换人,我顶天公社开大会批判,写检查,让大伙搞副业给生产队挣钱又不犯法。”谢虎山听完之后,对韩老狗说道。
韩老狗搓着一粒花生:
“第二件事跟你有关,尹书记跟我说的,也算是提前给我透透风,这不尧山地震三年了嘛,之前地委那边一直忙着重建,这两年都没时间下来基层调研考察,如今重建工作都差不多了,地委和政府领导也想腾出时间下来转一转,暂定年前,地委和地区政府会下来一批领导,到各区县基层走一走看一看。”
“咱们县报的考察备选以中坪公社为首的三个地方,尹书记报的则是咱们大队,毕竟按照这个风气,中坪大队可以露露脸,能让领导们看见中坪实实在在的变化,队办工厂,还有港商参与的胶印厂,都能走一走看一看,这都是咱们大队在保证农业生产的同时,创造出来的成绩。”
“这也跟我没啥关系,撑死了考察轧钢厂的时候,我让我大妈在食堂整几个硬菜就完了呗。”谢虎山一脸不解的问道:“具体接待工作到时候让四丫头陪着,让她露脸。”
“你这孩子还是年轻,怎么想不明白呢,吃两天饱饭就忘本了,我提这事的意思是啥呢,地委领导下来一回不容易,明白不,能让人家大老远白来吗?中坪不得让他留下点啥政策好处啥的?”韩老狗看谢虎山还一脸事不关己的茫然,有些嫌弃的反问道。
谢虎山恍然:“您老要薅领导一把。”
“不是我薅,是人家领导下来肯定有点政策啥的,不能白来,给哪都是给,为啥不能给咱们?至于薅啥政策,我哪知道,咱大队副业都是你弄出来的,你熟悉,所以呢,这事得你负责,我不掺和,就一句话,不要国家贷款,中坪不欠国家饥荒,这是咱们的脸面。至于别的,那就看你本事。”韩老狗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点点头:“要这么说,其实把老杨喊来一块吃这顿饭合适,他主意多,可惜他来不了,这段时间他走不开,得把胶印厂的事都安排完,等港商那边和县里研究给出合适人选接手才行。”
“你别出主意了,我的意思是,你直接作为负责人去跟领导薅就行,这么多年,咱们大队的大队长都是我一直兼着,你搞出这么一堆副业,很多群众都觉得你当大队长比治保主任合适,这样,你薅的时候也名正言顺,不然又不是公安局下来调研,人家领导听你一个治保主任说啥。”韩老狗队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马上摇摇头,好家伙,这等着自己呢?
“不干!治保主任挺好,大队长这活儿不行,我说这十八个生产队长为啥配合你呢,二大爷,你是真不是人呐,逮住一个听话的牲口朝死了用啊?”
生产大队的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是两个职务,类似于村支书和村长。
书记是公社考察列出推荐名单,大队党委会成员根据名单选举产生,所谓党委会成员,其实就是大队内政治面貌属于党员的社员,中坪这里是三年一选。
大队长的选举,跟公社没关系,是生产大队全体社员内部开大会投票选举,跟生产队长一样,一年一次,只要是中坪的人,谁想参选都行,选完通报给公社一声就行。
只不过之前韩老狗威望高,大伙也懒得去考虑书记和队长到底有什么区别,反正韩老狗不会坑大伙,所以每年全体社员大会的队长选举基本都是走个形式,都让韩老狗兼任了。
但是今年,其他队的很多社员因为眼热生产三队,确实开始有人反应,书记可以让韩老狗接着当,但大队长这个活是不是可以考虑让谢虎山来干,这样就能让他名正言顺带着大伙一块挣点钱,他要再只顾着生产三队,大伙也能有充沛的理由指责他。
谢虎山没想过要当什么大队书记或者大队长,在他看来,三队队长就该是他大好人生中最后一个集体职务,他是因为三队马老五,赵会计等人照顾他,帮了他,所以想要知恩图报,靠自己的能力今可能让三队老少爷们过几天舒心日子,这才答应马老五当一年生产队长。
不然他早跑燕京或者港岛挂着个合资公司办事处的名义享受生活去了。
他都规划好了,虽然不知道生产队啥时候解散,但看报纸上的形势也能分析出个大概,估计也就是三五年的事,这段时间争取多倒腾点儿钱,趁着过两年中英港岛谈判的时候,港岛股市震荡去抄波底,再给家里人弄个港岛身份,去国外旅游上学都方便,到时候去鹏城办个工厂开个公司什么的,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他可没有韩老狗这种要为中坪人当牛做马奉献终身的觉悟。
再说,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他自己就是中坪出来的,这地方全是刁民,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队长带着大伙挣钱的时候,队长是爹,可要是队里赔钱,年底发布出钱来,大伙就能让队长见识见识谁是爹。
这地方的从属关系随时转变,比薛定谔的猫都复杂。
“不想干也得干,你刚才叭叭的那套词就挺好,到时候领导真要来,就给领导整这套词,小杨说出来跟你说出来,那不一样,小杨是县里干部,你是咱们中坪本地孩子,真跟领导面前露脸,不能便宜外人。”韩老狗理直气壮的说道:
“而且,今年大队从轧钢厂分了不少钱,年前全体大会发分红,这是你的功劳,我一把岁数能抢你的功劳,这钱怎么花,是给大伙发了,还是大队统一规划,得挣这笔钱的人说了算。”
“那就是您的功劳,都是您这位老党员领导有方,为我们这帮年轻傻小子指明方向行不行?我……”谢虎山没说完,看到窗户外面韩红兵的身影,似乎有事要找自己,看到自己在喝酒,笑笑又转身走了。
这货不是因为被自己发配港岛,这段时间正忙着抓紧利用最后这点时间跟那个小乔姑娘示爱呢吗?
不过看起来倒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我不懂副业那一套,我就负责接着当条老狗,给大队看门,闻味,咬人,挣钱我不管你,但是我要闻出上面什么味,该唱什么调的时候,你得听我的话。”
“你唱出花来我也不干。”谢虎山斩钉截铁的说道。
韩老狗压低声音在谢虎山耳边说道:“我还收拾不了你小子了?就一句话,别的不说,你和二小子在港岛偷人家狗,又给自己弄了港岛户口这事,都够严肃处理你们一顿,这要捅出去,胶印厂你靠港商挣的那一半利润说没收可就没收了。”
“那个,二大爷,具体大队长要负责什么工作来着?”谢虎山端起酒碗嘴里大声问道:
“我这不是没当过嘛,怕给大伙耽误了,既然大伙信任,那我也不能不识抬举,具体还要开大会不是,看选举结果,我同意开大会的时候按票数说话。”
随后压低声音对韩老狗说道:
“您就告诉我,是谁告诉您的就行。”
韩老狗嘿嘿一乐:“偷着乐去吧,就你俩那点事儿,没人家小杨书记和那个程副厂长替你俩擦屁股,早挨收拾了,当人家侨联吃干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