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人直接去政府告状去了,根本不提欺负外地人这事,按照马三儿教的,说自行车厂的工人欺负农民!厂保卫处抓不着贼就要逮农民冒功!把农民胳膊给打折了!要是不处理好,人家农村大队的农民准备都来长春政府找领导说话!
这帽子扣下来之后,长春自行车厂领导当时就被政府一个电话薅过去当场挨骂了。
最终结果就是厂领导正愁找不着杀鸡儆猴的鸡,保卫处撞上来,借着调查马三儿这事,被厂里清洗了一通。
对着保卫处,马三儿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看见人家厂领导来慰问,当场换上了中坪的刁民形象:
受委屈了,不活了,老大哥欺负外地农民……大队办个小制管厂当副业,自己代表厂子来跑业务,自行车厂门卫瞧不起自己,大门都不让自己进,愁的晚上睡不着觉围着工厂转圈,结果还被工厂保卫处把胳膊打折了!
自己已经给公社发电报了,让公社带着乡亲们来帮自己讨公道。
他甭管真假的这一通闹,让急着解决问题的厂领导有些心烦,不就是推销钢管嘛,行,人家厂领导还真把马三儿的钢管让工厂质检员拿去检测了,本来寻思是一个农村大队的土作坊搞出来的钢管,参数强度应该不合格,到时候这个青年看到报告也能死心,厂里再赔点儿医药费损失费什么的把人送走。
没想到检测结果一出来,马三儿带来的样品参数比他们厂现在用的钢管质量还要好,一细问才知道马三来自钢铁产量惊人的尧山。
马三儿看到报告之后,也来了精神头,按照谢虎山叮嘱的话跟人家厂领导保证,只要订货发货的钢管不如这次样品,他自己把自己胳膊再敲折一根!而且保证送货上门!自行车厂啥也不用管,就打开门收货就行,卸车都不用自行车厂的工人!
厂领导被马三儿这种受伤还不忘帮自家大队拉业务的锲而不舍的精神逗乐了,说既然这样,那就订五十吨意思意思,看看成品,质量好的话再说后面的事,质量不好的话,这五十吨就当给马三儿的汤药费了。
就这么着,马三儿吊着胳膊,揣着合同,坐着人家工厂出钱给买的卧铺票,风风光光回了浭阳县。
“去找四丫头,让她从制管厂的账上给你支五百块钱,算是厂里给你这趟出差的奖金和医药费,好好养伤,养好伤就抓紧跑业务去吧,以后只要不骨折,没啥事别回来。”谢虎山听完马三的话,拍拍马三儿的肩膀说道:
“这批货怎么发货,什么时候发货,你说了算,需要找铁路加塞,我让铁生他们那帮人帮你安排,回去歇着,伤好了再请你喝酒。”
这脑袋瓜子,以后只要不挨枪子,早晚有一天能成大事。
马三儿站起身,继续保持着那副骄傲的表情,挎着胳膊迈步走出了三队队部。
也是个狠人啊。
“我说,你本家侄子胳膊折了都不带关心一句的?”等送走了马三儿,谢虎山对正跟几个队委会成员一本正经拿着谢虎山笔记本讨论的马老五问道。
“我都听见了,那小子自己讹人弄折的,又不是被人欺负,再说,他是给大队制管厂跑订单,他要是给三队弄来五十吨的买卖,我过年都得给他磕头上香,可他不是没有嘛。”马老五看谢虎山闲下来,此时抬头问道:
“虎三儿,大伙看了半天,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要不你说说,咱们这仨活先弄哪个合适?”
刚才谢虎山跟马三儿说话的时候,马老五跟队委会几个人就三个副业思路研究了半天,虽说三个都能搞,但三队的钱就那么多,必然要分先后。
车马组长老卢觉得养牛最稳妥,因为谢启茂是兽医站站长,而且县食品公司每天都收奶,不怕黄摊子,是个长远营生。
妇女队长觉得家具作坊靠谱,西山如今有崖口的关系,缺不了木料,就算前期因为水平问题,做不出跟港岛一样流行的家具,成套的饭桌板凳做出来也能赶集卖钱,而且现在就操持的话,还能解决队里一部分家庭柴火不足的问题。
再然后就是赵会计,他觉得豆腐作坊这事应该先动工,因为能跟县里单位领导搭上关系,送豆腐送久了那都有交情,有了人脉办啥事都好办。
马老五呢,没个准主意,所以等谢虎山送走马三儿,又来问谢虎山的意见。
“先弄哪个?先花钱,我的叔叔大爷们,眼下最该做的,是让三队的大伙痛痛快快分次红,过个好年,看到今年做卤煮和砖厂的好处,这样明年步子迈大了,群众才不会出现顾虑,队里决策能得到大伙支持。”谢虎山对着几个人开口说道:
“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说卤煮摊,砖厂搞了这么久,今年年底分红的时候,一个壮劳力到手也就二百多块,我估计的差不多吧,赵会计?”
“不算大队那几个厂子的账,单说咱队里差不多,我估摸着在二百三十多,比去年又高了。”
“高个der!去年一个劳力年底分红一百八十多块,今年多五十多块钱,大伙能满意吗?肯定觉得副业也就那么回事,而且大队工厂的收益先别考虑,那得大队作主开大会决定是发还是不发,跟三队无关。”谢虎山粗俗的开口说道:
“所以三队必须得给大伙来点儿看的着的实惠,我的意思,除了分红,队里在提留款里再拿出一部分,采购四十辆大铁驴自行车,三队各家,一家一辆,就当作是副业的分红,今年副业因为马老五当队长,发展的很一般,只能一家发一辆铁驴,明年副业要是干得好,一家发一台电视机。”
“啊?”几个人听到谢虎山的话吓了一跳。
“指标……”
“我当着两个厂子的厂长,再弄不来四十辆铁驴的指标,那这厂长当得也太废物了,指标不用担心,老杨有个妗子在县自行车厂上班,我找过她,如果送点礼走给内部工人价,一百五一辆,四十辆也就六千块钱,六千块钱就能让三队欢天喜地过个年,哪找这么便宜的事去?”谢虎山对着几个人说道:
“三队现在不缺六千块钱,账上有多少钱,在座的大伙都心里有数,而且三队家家都该有辆自行车,过年串门拜年走亲戚方便。”
几个人听到要花六千块买四十辆自行车,都面面相觑不出声。
账上的确是有钱,可那钱不是某个人的,是三队这个集体的,他们也不是抠门,是真的苦日子过过来的人穷怕了,所以有点钱就攒起来,队里的钱叫做集体提留和备荒款,何为备荒,那不就是怕真有一天闹饥荒才预备的钱吗?
“虎三儿啊,要不别买了,我们几个挨家做思想工作去呗,保证大伙支持你,不闹情绪还不行吗?六千块,那不是小数目。”虽然赵会计经常被强迫借出自行车,按说他应该是最开心的人,可是此时却率先表达了反对意见。
他宁可大伙接着跟他借自行车,也不想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买自行车,不是不愿意别人家里有车,而是担心没了钱,真要是队里粮食歉收,出现饥荒该怎么办,那时候就算枪毙谢虎山,也已经为时已晚了啊。
“不是光会帮大伙攒钱就是好领导,你和五叔能领导这么多年三队,大伙肯定信得过你们的为人,兢兢业业,尤其是赵会计你,丢一分钱那都跟丢了命一样,大伙把钱交给你们放心,但是你们也得考虑,这钱是集体的不假,集体是谁,集体就是三队这一百五十多号人,不是分了红,剩下的钱就必须穿肋巴骨上替大伙一直存着,那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现在站在队部喊一声,问问大伙是愿意你们继续帮忙攒着,还是愿意拿出钱买辆自行车送给他家?”谢虎山对赵会计笑着调侃道:
“再说,新队长得有新气象,为啥三队说啥选我当队长,那是群众眼睛自然雪亮,我上来必须回报大家,怎么回报,花队集体的钱给大家送自行车,然后让大家夸我。”
只是这句调侃,马老五没有笑,反而拧着眉毛,语气有些严肃的开口:
“我不同意这么办,那还没怎么挣钱,哪有上来先败家的道理,咱队里账上那两万多块钱,是攒了多少年……”
他一开口,其他人的模样就要附和,谢虎山不等马老五说完,“啪”的一下把桌上自己那把大茶缸子拨到了地下,发出剧烈的动静!
把马老五的话直接打断。
谢虎山盯着马老五:“那是攒了多少年攒下来的吗?一共两万七千块钱!最少他妈有两万是我的副业组成立之后才攒下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没有卤煮摊,没有砖厂,你马老五再靠交猪交公粮过十年,也攒不出一万块!还跟我提败家?三队家业那都是我置办的!要败家也得败我手上!”
“你~”马老五想反驳,可是看到谢虎山眼睛瞪起来,那模样像是要翻脸,一时没敢再扬手。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家已经开始败了,你以为现在没买自行车就没花钱呢?”谢虎山环视着差点吓出心脏病的几人:
“知不知道我在县里跟那些领导吃饭要花多少钱,谁结账?我!一瓶茅台多少钱,一条中华多少钱,一条熊猫多少钱?”
“知不知道愿意把奶牛养殖扶持落到中坪这块,我得送多少礼吗?谁的钱,我!”
“知不知道电报到港岛一个字多少钱,我让港商跑跑腿弄几本产品画册要多少钱?谁的钱,我!”
“我垫了多少钱你们知道吗?跟你们提过吗?用队里给我报销过吗?没有!因为我记得三队老少爷们对我的好,谢虎山不是杂碎,得知恩图报,垫了几个钱不算什么。”
“我还以为是轧钢厂报销。”马老五坐下,小声嘀咕了一句。
“凭什么轧钢厂报销,是不是以为反正也没人知道轧钢厂挣多少钱,当大队是不识字的农民,我谢虎山能随便花钱?”谢虎山居高临下,环视着乖乖像小学生一样坐在面前的几人:
“中坪的确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可没有傻子,大队书记杨双喜一天两趟风雨无阻去三个工厂转悠,以为他真是噌口热水喝呢?路口天天有人数着拖拉机进出数量,你当是人家练数数呢?我要真贪钱,韩老狗能由着我撒欢儿,早就第一个办了我!我的便宜,都占在明面上,不怕见光。”
看到几人都不吭声,谢虎山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都是叔叔大爷,今天我说话重了点儿,多多包涵,但是呢,我也是为了先统一队委会内部思想,以后在我当队长这段时间,没有浪费时间的群众讨论,队委会讨论,一应决策我说了算,你们执行就行,要是谁对我有意见,反对我,要么能煽动大伙站出来联名反对撸了我,要么,憋着。”
“以后生产三队我当队长的规矩,就一句话,一人一把号,都吹我的调。”
“或者今天咱们就召开全体社员会,按照你们之前那种方式表决,看看社员是喜欢发自行车,还是喜欢钱被队里攒着!可有一样,要是大伙支持我,我把你们全撸了,安排别人接你们的班。”
“路怎么选,你们自己挑,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