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看着,待会一来车皮,我们都得去干活,这里没锁,人来人往,回头再丢了,是吧?”队长犹豫一下,随后朝着身后一块歇腿的工人开口问道:
“送他家……不行,他家里好像没人,老贾,花子媳妇上午来帮他补请假条领工资的时候是你跟着去办的,我卸车没见着,她今天是在五路公共汽车上卖票呢吧?”
叫老贾的工人说道:“小敏啊?今天不该小敏班,来那会儿说是组织人去劳动工人文化宫排队买票去了,晚上那儿有时装表演,等多挣点儿给花子还账。”
“对了,干脆呀,你把钱和东西送他媳妇手里得了,正是及时雨,花子……程云飞不省心,没他媳妇,他早就真成要饭花子了。”队长听完之后,对谢虎山笑着说道:
“出站,去火车站对面坐一路大公共,有站牌儿,票价四分,听售票员喊劳动工人文化宫到了就下车,到那看到有人排长队,他媳妇肯定就在队伍里,你让旁边维持秩序的警察帮你找程云飞的媳妇陈敏,警察就告诉你了。”
“警察不止认识飞哥,连飞哥他媳妇都认识?”谢虎山语气感慨的说道。
队长嘿了一声:“上班在五路公共汽车卖票挣钱,下班在劳动工人文化宫卖票挣钱,让花子挤兑的都快成票贩子了,警察那还能不认识她,得嘞,我走两步,送你们去站点,跟我走。”
谢虎山三人跟着热心的装卸队队长出了火车站,按照对方的指引在站牌底下等车,千恩万谢送走了对方,谢虎山买了几份BJ的报纸翻看等车,宋铁生打量了半天火车站广场之后,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对谢虎山问道:
“三哥,这位程大哥听着没你吹的那么神呐,在羊城火车站揣着两把枪都没人敢管的狠角色,怎么说逮就被逮起来了。”
他早就听谢虎山和韩红兵说起过程云飞,俩人把对方吹得都神了,说拆枪速度特别快,拳头上全是老茧,羊城警察都惹不起他,结果刚才一听,哪有谢虎山和韩红兵吹的那么厉害,没犯啥大罪,就因为偷摸打拳击比赛就被公安掏了,而且还是经常被逮的熟脸……
“我没吹,行吗,这位大哥是真厉害,至于怎么被逮,我也不清楚,按说不至于,可能首都跟地方城市不一样。”谢虎山没有说服力的辩解两句之后果断转移了话题:
“待会把东西给他媳妇,咱们就去找个好点儿饭店或者招待所住下,明天我陪你们去天安门转转,后天你俩自己愿意去哪转就去哪,我就不去了,我得去听各种报告会。”
“三哥,为啥你非得听啥报告会,那玩意有啥可听的,我一开会就打瞌睡。”东子在旁边满脸不解。
来的路上他就听谢虎山说起过来燕京没什么正经事,就是他俩跟着来吃吃喝喝,在燕京转悠转悠,顺便听听流行的各种什么报告会,啥时候大队给他打电话,他再回去。
“我在招待所睡不好,人多我睡得踏实。”谢虎山笑着说道。
加长的公共汽车慢慢开了过来停在站点旁,一群等车的人马上朝着车门处挤了过去,宋铁生和东子在铁路治安科当了这么久的警察,经验和眼力已经练出来了,三人刚一上车,谢虎山还没察觉什么,正跟售票员买票,宋铁生已经朝东子递了个眼神,东子把手里的包放在谢虎山脚边,径直朝着后门的方向挤过去。
宋铁生等谢虎山买好票收起零钱,装作不认识挤在谢虎山身边,极其轻微的声音开口:
“三哥,车上有小偷,虽然不是咱浭阳的贼,不归我管,可穿了这身皮得办人事,就算不抓,也不能让小偷得手不是,你放心,我不惹事,就是开口给大伙提个醒,让小偷没机会得手就完了。”
说完他挤到前门,眼睛在车上瞄了好一会儿,大声开口:
“车上人多,把值钱东西都看好了,仔细点儿。”
他一句话,车上所有人都警惕起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口袋或者抱紧提包,同时有七八个人脸色微变,看向身材高大,出声示警的宋铁生。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是专吃公共汽车的小偷,燕京话把这种人称为佛爷。
这个不知道来历的大个子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让他们这趟车上白辛苦一趟。
不过他们脸上并没有恼羞成怒的神情,反而用不屑的眼神瞧瞧宋铁生,这个傻了吧唧乱说话的大个子摊上大事了。
因为今天是燕京各个机关单位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四九城各路佛爷在公共汽车上斗法取货的战场。
平时一对佛爷搭档,一天下来顶天也就偷个十几二十块。
今天这种大日子,要是不破三位数,那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是干这行的。
可以说今天从早到晚,BJ的每一趟公交车上都有佛爷。
不过今天燕京城的公共汽车,也不是佛爷想上就上的。
没真本事的的佛爷,别说上车,在站牌附近一露面,手指头就得被其他佛爷趁挤车门的空当,用藏着的手术刀头给割道口子。
同行都会先把这种学艺不精,容易炸窝的废物点心剔除掉,让对方养两天手指头,避开今天,一是剔除劣币减少竞争,二是手艺太次容易炸窝。
而且在燕京地面上吃佛爷这碗饭,必须得有成名的顽主大哥罩着。
再厉害的外来神偷,如果被那些顽主发现在自己的地盘取货,还不交孝敬,除非你只干这一票就离开燕京,不然第二天肯定有人过来登门掏人,见面上来就是两军刺扎大腿,然后剥掉十个手指甲,让外来者一两个月开不了工,算是稍做警告。
如果伤好了还敢继续露面,那就对不住了,剁了中指食指四根手指的第一截,彻底砸了你饭碗,换个行当吃饭吧。
所以谢虎山他们所在这趟车上的八个佛爷,都是背后靠着顽主,手艺惊人的主儿,他们不在乎今天这趟车能不能偷到钱,因为今天无论偷多少钱,都只能挣工资,收入都归罩着他们的背后大顽主。
这些顽主平时只吃手底下佛爷的孝敬,一天象征性的收个三块五块,不会剥削太狠。
条件就是,在机关工厂固定开工资的这一天,佛爷们要卖力气取货,而且沿线各站点,早就划分了地盘,都有各路顽主派得力手下守着,佛爷得手之后,下车就要搜身交钱。
比如这八个佛爷只能吃燕京站到天安门东站这三站地,这三站地是他们背后顽主的地盘,可以动手取货,三站站点都有顽主的打手接应。
可如果贪心没有到站下车,哪怕只是多坐了一站地,比如从天安门西站下车,就这么一站地,就算是过了地界,下车的时候,站点等着的可就是其他顽主的打手和手下等着登车取货的佛爷了。
发现他们坏了规矩,钱都得留下不说,弄不好还得挨顿打,长长教训,然后回去还得因为没取到钱,闹了笑话,挨顿自己大哥的打。
现在有个大傻子居然开口给大伙提醒,佛爷们不在乎,他们刚好能休息休息,反正他们到站下车,这趟车偷不着,责任不在他们,顽主会找这个人说话,车上除了他们这些佛爷,还有打手跟车呢,就防着有人炸窝闹事。
果然,刚到东单站,佛爷们就陆续下车,而座位上起来两个青年,一左一右簇拥住宋铁生,手顶着宋铁生的后腰,想要架着他朝车门处走,嘴里低声恐吓:
“哥们,不想躺下就跟我们下车。”
而靠近后车门的东子已经第一时间下去,从前门迂回上来,拔出腰里的电棒对着其中一个就按了下去!
噼啪一阵响,空气中弥漫着类似烧猪毛的焦糊味,青年身体抽搐着栽倒。
局势顿时变成了宋铁生和东子包夹剩下的那个,宋铁生从对方手里夺过刚才顶住自己的小攮子,攥住刀刃,手指按在刀身上用力一按,把刀尖直接掰断!刀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大哥……”青年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咽了口口水,想要强撑胆色开口。
奈何没等说完,宋铁生已经薅着脖领子把他扔下去,东子把地上吐白沫的家伙也丢了下去,宋铁生把那把劣质小攮子一扔,对司机说道:
“师傅,开车吧。”
司机连忙关好车门准备发车,挡风玻璃忽然被外面的人用一块砖头砸裂,吓得司机再度停车,而且玻璃虽然没破,但已经碎成龟纹,随时可能会成片掉落!
关闭的车门被人用拳头重重砸着,等敲门声停下,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不耐烦的喊道:
“开门,这车今天走不了了,是爷们的话,自己乖乖走下来,我给你留点脸,等我龙三儿亲自上去找你,可什么脸不给你留!”
谢虎山无语的看向宋铁生:
“这他妈就是你说的不惹事?”
宋铁生有些尴尬的走过来:
“我也没想到首都跟咱那的小偷不一样,比咱们那儿嚣张,咱那一开口吓唬就不偷了,首都这边看意思还敢动手……”
“而且三哥你听听,这小子叫龙三儿,压你一头,我替你收拾收拾他。”
谢虎山握着扶手看向司机:
“师傅,受累,开门,让这俩见义勇为的同志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