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洞红孩儿手下的妖怪一样,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眼睛看着记者手里的相机。
旁边镜头外的空地上,还有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正排队等着摆造型照相。
这都是杨利民帮中坪大队干的事,他觉得反正自己也干不好农活,那不如专注让大家在劳动之余能放松心情,保证大家有个良好的精神状态。
大伙都忙着排队拍照,谢虎山则在不远处的地头,和杨利民对坐啃着桃子送来的西瓜。
谢虎山等狼吞虎咽啃掉一块之后,对杨利民说起了之前李兴元连夜找他商量开新厂抢业务的事:
“老舅啊,开动你鸡贼的大脑,帮我想一想,姓李的这货说的靠谱吗?我咋听起来他比你更像是下来扶贫的,比我爹对我都好。”
“设备他帮我联系,业务他帮我联系,我就负责出地皮和人工水电这些,负责生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说没钱,要贷款,贷款他都要帮我想办法,给我整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谢虎山一块西瓜都啃完了,老杨还在慢条斯理的用一根麦秸挑着西瓜上面的西瓜籽,等他好不容易剔完了籽儿,谢虎山恰到好处的接过去开啃:
“你负责说就行,我帮你吃。”
杨利民从地上拿起个烧熟的麦穗在手里搓了搓,搓开之后,已经烤熟的麦子在他手掌中散发着浓郁的麦香,他吹掉灰屑,把一粒焦香的麦粒送进嘴里咬着:
“但凡能让你觉得占了便宜的,后面肯定都有大坑,这事听着就不靠谱,不用我提醒,你也能猜出来。”
谢虎山啃着西瓜,声音含糊的说道: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我说没钱,你要让我帮你,那就从县里帮我担保贷一笔款出来,可贷款这事他都敢答应,让我内心更加有些小雀跃,你说我贷款到手是给自己添个啥车合适?”
杨利民吃完麦穗,把眼镜摘下来用衣服下摆一下一下擦着,谢虎山不吭声,盯着杨利民的脸,他知道老杨这货只要手里有点小动作,那就是在疯狂运作大脑琢磨人。
等眼镜擦干净,重新戴回鼻梁上,杨利民看看正巴巴瞧着自己的谢虎山:
“我觉得有点像是留厂不留人的路数,有人要把你整下去?”
谢虎山舔了舔嘴唇上的汁水:
“我按这个思路想过,不过你说把我这个厂长整下去,换人当厂长这套,县里的企业或许能行,我那个轧钢厂是队办企业,把我整下去,也轮不到县里做主,不还是大队说了算吗,大队有谁想要替我当这个厂长,还用找外人,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现在正发愁大队没人才呢。”
杨利民说李兴元说出这么大的好处,很可能最终是为了把自己弄下去甚至是弄进去,谢虎山觉得不是没可能。
但队办企业跟县级企业不一样,把自己弄进去,大队也不可能让外人来当轧钢厂厂长,或者说找关系硬安排进来,看在他把自己试图送进去的份上,中坪大队也得把对方挤兑死给谢虎山出气。
“那位李厂长人缘挺好?”杨利民问道。
“好,人脉广,路子野,轧钢厂有不少废钢都是他帮忙解决的,只要钱到位,在钢铁这一块,浭阳县没他解决不了的货。”谢虎山对杨利民介绍着李兴元的情况。
杨利民点点头:“人缘这么好,他说和钢管厂副厂长不和这事就说不通啊,有点儿拿你当傻小子逗呢。”
“咱这人就是老实,容易受欺负,别人说啥我都信。”谢虎山嘿嘿的笑着。
杨利民搓着麦穗,慢慢说着心里的猜测:
“回头我托朋友问问不和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一点。”
“还有一点,我在琢磨,有没有可能这位李厂长跟帮你收废钢一样,搞不好也是收钱办事,替有心人打个助攻。”
“谁是有心人?”谢虎山问的又急又快。
“马大脑袋。”杨利民刚要开口,下一秒,谢虎山已经直视着杨利民,自己说出了答案。
杨利民缓缓点点头,显然他也准备说出这个名字。
谢虎山拿起一个烧熟的麦穗搓着,嘴里说道:
“太对了,老杨!要不说你小子鸡贼呢,我把中坪所有识字的人都琢磨了一遍,猜哪个最有可能给老子下套,试图夺我的位置,我连大秀和大黑都琢磨了,最后觉得如果真是有人要把我整走,自己做厂长,那只能是马大脑袋。”
杨利民叹口气:“他可能这么做不是没有原因,他的玻璃厂效益极差,在大伙眼中是藏不住的,而你的轧钢厂效益好,在大伙眼中可能暂时能藏住,但在他那种有心人眼中却藏不住。”
“原来中坪公社只有一个厂子,效益好,效益差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有了轧钢厂,你建厂没用大队出钱,你自己筹来的,玻璃厂是公社全体社员出钱建起来的,从一开始轧钢厂就已经要被高看一眼。”
“他要是认识李兴元,肯定能从李兴元嘴里得到个大概数字,这更让他寝食难安,他害怕到年底,公社和大队统账对比,到时候恐怕他坐不稳位置了。”
“所以,那还不如找个机会,把你搞下去,他找找关系,以拥有工厂管理经验的中坪本地人身份接管,这是我的猜想。”
谢虎山把搓好的麦粒递给杨利民:
“贷款是真的,业务是真的,设备是真的,李兴元跟我私分利润这事却是假的,分不分利润,这里面都藏着刀,到时候他们拿那把藏着的刀捅我,无论新厂旧厂,都跟我没关系了。”
杨利民吃着谢虎山给他的麦粒,点点头。
谢虎山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舅,还得是你,你看,吃点东西……怎么把脸弄黑了,我帮你擦了。”
他伸出手指在杨利民嘴边抹了两下,随后催促道:“想明白就行,走,走,喊咱俩照相呢。”
“那你准备拒绝李兴元那边?”杨利民被谢虎山催促着站起身,朝着照相的位置走过去。
谢虎山嘴里说道:
“我舍不得,那么一大堆好处,李兴元肯这么下本,设备,业务什么都放这边来,还帮忙贷款,搞不好就和马大脑袋私下达成了协议,能拿走八成利润,相当于制管厂开起来,李兴元是太上厂长。”
“很有可能,而且马大脑袋靠这件事,没准还能翻个身。”杨利民对谢虎山的话很认同。
谢虎山对杨利民笑笑:
“所以我觉得不如这样,将计就计,送上门就吃,得让李兴元知道,虽然我是个农民,但农民也不都是喜欢给人当孙子的,我们中坪农民也喜欢给别人当活爹。”
两个人勾肩搭背站在镜头前,记者刚想开口提醒杨利民,谢虎山一眨眼,记者会意。
杨利民反应多快,注意到拍照的记者表情不对,马上一个转身,用手抹着刚才谢虎山帮他擦脸的位置。
果然,把手拿下来一看,上面是黑灰印。
这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照片留个纪念,得被这孙子裱起来挂他轧钢厂办公室,谁去了都得给人介绍一下为啥杨利民脸上有两撇小胡子。
“我也是……没注意我这手……”谢虎山虚伪的跟杨利民想要解释。
杨利民看都不看他,对旁边刚才憋着笑准备瞧自己热闹的操马,老猛,韩老二等人开口:
“谁要是帮我把他按住,在他脸上抹上灰拍下照片,我让公社放映员晚上来加放一场电影,想看什么放什么。”
“卧槽!老杨你这是公报私仇!”谢虎山听到这话骂了一句掉头就跑。
果然,身后韩老二已经第一个叛变,嘴里大喊:
“活捉谢虎山,杨书记说了,捉住他,晚上给大队放电影!”
连老猛都没能抵住放电影的诱惑,虽然没有追过来,但主动给其他群众指明方向,当了带路党:“司令朝那边跑了!”
只有大黑傻乎乎的跟着谢虎山闷头朝前跑,没跑几十米就被按住带回照相机面前,杨利民手里已经准备好一捧草木灰,贴心的提醒谢虎山闭眼,然后抹了上去。
民兵们按照逮捕犯罪分子的姿势站在相机前。
“咔嚓”一声!相机为中坪生产大队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