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过几次友谊饭店。
友谊饭店里的女服务员可不跟大众饭馆那些苦大仇深的服务员一样,把顾客不耐烦得当成冤家,这里的服务员又漂亮又亲切,对进来的人全都高接远迎,笑容可掬。
进包厢时,女同志还紧走几步先过去帮忙把门打开,这让张诚和老冯都有些不敢相信。
公社尹书记在自家公社食堂吃饭,都没享受过公社食堂大妈帮忙伸手开门的待遇。
而且一个包厢都快赶上半个公社大院大了,看起来虽然不算富丽堂皇,但简单的白绿两色搭配以及宽大的房间格局,确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庄严感。
张诚甚至觉得可能燕京领导们会见外国有人设宴的地方,也就和这房间差不多了吧。
地面上铺着青绿色大理石,屋顶极高,吊着华丽的吊灯,墙上已经与时俱进换上了照片,正中间一张能容纳最少二十人的巨大圆桌,铺着白色桌布,青瓷餐具,看起来高雅大气。
只是房间里的人有些煞风景,圆桌中央已经摆了两箱茅台,五六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导,人模狗样的钢厂领导,每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女伴,正在桌前放松的吸烟闲聊,稍远处还有两排休闲沙发和一张十人桌,几名像是钢厂小车班司机的人在那边打牌聊天,等着伺候酒局。
吴建中看到张诚,冯春来,杨利民赶过来,笑呵呵的起身相迎:
“老张,友谊饭庄的酒桌上签合同,我们钢厂有诚意吧,那位谢厂长呢,怎么还没来,告诉他别装病了,不是都说好了嘛,难道还怕我们不认账?”
桌前几个钢厂赏光的领导看向张诚和冯春来,不屑笑笑,敷衍的打了声招呼,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公社特派员,真不值得他们正眼瞧一下。
其中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更是夹着香烟对桌上几个人笑道:
“别是不敢来了吧,张老兄,让你们那位农民厂长放心,我们钢厂还能欺负一个农村的小冷轧厂不成,待会让他好好跟我们主管供销的老魏喝几杯,漏出点儿汤都够他那厂子吃几年的。”
一群人顿时哈哈笑着出声,点头附和。
钢厂之所以请他们这几个常年在农村的农民土老帽吃饭选在友谊饭店,就是存心要看他们露怯出丑闹闹笑话,也好歹能出出心中的恶气。
等张诚,冯春来,杨利民三人被吴建中引着入座之后,趁着钢厂的人各自聊天,没有注意自己三人,冯春来对张诚小声说道:
“这他妈哪是请客,这摆明了是心里不服,给虎三儿下套呢,万一虎三儿那脾气收不住,肯定炸毛,人家说不定想着是顺势把合同搞黄,再算到虎三儿头上。”
“要不我出去等等虎三儿,嘱咐嘱咐他?”
张诚也有些忐忑,自己徒弟那他妈是属狗脸的,自家大队的人也就算了,外面的人要是跟他得瑟,他那个脾气真要急了眼,张诚也说不准对面的人能有几个被徒弟打成全身粉碎性骨折。
杨利民在旁边气定神闲的开口:
“放心吧,我嘱咐过他了,谢虎山心里有数,带桃子回去的时候,我让他把我办公室钥匙拿走了,这些人他打发的了。”
“那咱们就听小杨书记的。”张诚闻言看了一眼说话的杨利民,杨利民对他回应了一个沉稳的笑脸,张诚对冯春来说道:
“再说,买卖我帮忙谈成了,就算任务完成,接下来酒怎么跟人家喝,得他自己来,我这个当师傅的,不能啥都管。”
“服务员,不等了,走菜吧!”对面钢厂的人朝服务员吩咐了一声,又看向张诚三人,微微皱眉,朝张诚勉强笑笑:
“你们这位厂长同志有点得理不饶人了,怎么着啊,嫌地方次?那我们先吃……”
“这什么地方,谁挑的,也太次了,给我打的全身粉碎性骨折,就选这么个地方吃饭就当赔礼了?都说钢厂有钱,有钱这品味也跟不上啊,一群穿着西装也遮不住铁锈味的铁老帽嘛!”包厢的门此时刚好被推开,服务员领着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开口。
他一句话就让房内瞬间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主要是这番话属于太难听了些,友谊饭庄太次了?一群铁锈味的铁老帽儿?
张诚都差点没认出来自己徒弟,倒不是模样不认识,而是这身打扮不认识。
之前谢虎山总是穿一身从港岛带回来的蓝色弹力运动服,远远看起来和工人蓝色劳动服差不多,所以不算太扎眼。
可是现在走进来的谢虎山,一身看起来就不是便宜货的西装,皮鞋亮的能当镜子,顶着个青茬圆寸头,而且一身西装里面不配衬衫,反而配了一件圆领白T恤。
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闪闪的链子。
这身打扮看起来就他妈不像好人呐~
而屋里被带来吃饭的女人们则都看向了桃子。
一袭半袖的青色素雅旗袍和双腿的黑色丝袜将桃子包裹起来,显得桃子身材玲珑有致(其实是内衣的功劳),线条优美婀娜,立领下点缀着一颗珍珠胸针,两耳佩上了珍珠耳饰,手里握着个象牙白的手包,跟在谢虎山身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桃子看到张诚和杨利民,还忍不住抬起手朝他们灵巧的抖了抖手指。
谢虎山正眼都不看房间里的人,对旁边的女服务员吩咐道:
“我看旁边包厢空着呢,把我外面那十几个弟兄请进来,让他们在隔壁吃,就说我说的。”
“这屋吃什么,给他们也原样上一份,看钢厂选这穷地方请客,估计够呛能请得起两桌,所以那桌饭钱他们付不起的话,结账时你找我。”
说完之后,他才看向圆桌,然后又是开口骂了一句脏话:“艹”!
“这些老登也就能靠着这种事出来跟着蹭点儿茅台喝,蹭点儿中华抽了。”
“我不行,我喝不惯茅台,喝那玩意嗓子疼,抽中华咳嗽,去外面车上让他们把我喝的酒抽的雪茄拿进来,去吧。”
女服务员弓着身退了出去,谢虎山领着桃子的手坐到杨利民旁边,看看对面被自己震的忘了说话的老登,又看看张诚:
“师傅,选这么个地方,看着环境还不如咱公社的大闷儿卤煮呢?”
张诚差点被徒弟一本正经吹牛装比的模样逗乐了。
县城最好的馆子友谊饭庄不如中坪的卤煮火烧?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兼中坪冷轧带钢厂厂长,谢虎山,旁边是他爱人。”杨利民此时对钢厂几个领导开口介绍道。
周建中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要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位领导,结果没等他开口,谢虎山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
“别介绍了,来这么多人,我记不住,谁签合同谁说话,咋的,你们厂签个合同还得带家长啊?育红班都没上过,不会写自己名?”
对面顿时有人不能忍了,刚一拍桌子:“你这个同志怎么……”
他还没说完,谢虎山站起身提了提裤子,然后咣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服务员吓得哎呀一声,没敢过来帮忙捡起来,谢虎山自己把那把五四拿起来放在桌上,对服务员说道:
“大惊小怪,走不了火。”
随后看向盯着桌上那把枪的钢厂领导:“你接着说,别因为我提裤子就忘词,一点应变能力都没有。”
对面众人都有些不知措辞,这他妈哪来的愣头青?都厂长了,怎么还随身揣着这玩意吓唬人?
就这个活土匪做派,是怎么被大队看中当治保主任的?这种人都能当治保主任,他们村是不是除了流氓土匪已经没别人了。
“合同给我呀!”看到没人说话,谢虎山提好裤子突然就对周建中喊道。
钢厂几个领导被谢虎山的态度唬的有些发懵,看到手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谢虎山的话,周建中下意识把两份合同递给谢虎山。
谢虎山接过来看都不看在上面签了名字,桃子从手包取出公章,谢虎山在两份合同盖了章,还给周建中一份。
周建中整个人都傻了,自己这边还没来得及摆谱呢,就光看这个谢厂长得瑟兼吓唬人,而且吓唬人的同时,人家还把合同都签完了。
本来还想用灌酒刁难刁难……现在人家转身就走,自己这边都一点辙没有。
这滚刀肉大土匪的架势,是个农村轧钢厂的老板?
看他和他身边女人的这两身行头,得把他那厂子全年利润都贪污了,才能置办的起吧?
服务员此时把冷拼送了上来,一起送来的还有谢虎山吩咐服务员取来的一瓶人头马和一盒雪茄。
谢虎山把酒打开闻了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倒边对钢厂众人说道:
“这玩意挺贵的,你们日常喝不起,就不让你们养成坏习惯了。”
随后给杨利民老张老冯三人倒了一杯:
“港岛弄来的,一瓶小一万,法国总统戴高乐喝的特供酒,尝尝。”
随后把那盒雪茄打开,自己取了一支张嘴咬掉茄帽,桃子在旁边帮忙点火点燃,谢虎山叼着雪茄,示意服务员把拆开的雪茄送到钢厂众人面前:
“雪茄倒可以尝尝,英国首相丘吉尔抽的特供烟。”
“小……同志,你……怎么称呼来着?”一个钢厂领导此时总算回过神来,看看面前雪茄,对谢虎山开口问道。
自己工厂保卫处的人是眼睛瞎了吗?不应该啊,就算瞎了他们也能看出这个人绝对不好惹,怎么就招他了呢。
活该挨收拾,崩了一点儿不冤。
谢虎山端起琥珀色的白兰地:
“中坪虎三,我听说有人要跟我喝点儿?就你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