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宝安这边交割,交割库房这边是宝安,那边就是香港,要说想跑过去,应该挺容易的,因为那时候卖洋货的贩子悄悄说过,想过去吗,给他三百五百,他能帮忙把我偷摸带过去。
那你怎么没过去呢?
先别说我没那么多钱,就算有,还真信啊,万一是骗子呢?而且去那边干啥?丢下你奶奶,你爷爷,你姑姑们都不要了?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去啊?
去了挣钱寄回来不一样吗?
那时候咱们村还没通自来水呢,我走了,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姑姑们年纪又小,咱家连能挑水的人都没有,而且咱们这里那时候只是穷,没到活不下去要背井离乡的地步。
你完全没跟我说过啊?
年轻喜欢拿这事跟朋友吹牛,年纪大了就懒得提了,何况跟你说什么,你又理解不了,这种事只有和同龄人吹牛才快乐,不然跟年轻人,吃一扁担窝头,只赢了几个腌鸡蛋,有什么可骄傲的?最多让你们觉得真能吃,纯饭桶。
或者跟你说,你老叔自己去找了个四川媳妇,你可能也觉得不奇怪,但那时候的人就会觉得厉害,现在人听到我去过特区,他会觉得去就去呗,有什么值得说的,高铁发达,去哪都方便,理解不了那时候去一趟特区有什么可拿出来当谈资的。
我现在觉得挺有意思,要不,爸,你跟我聊聊咱家过去的那些事?
从哪聊?
你想从哪聊就从哪聊,先聊开心的吧,你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最开心的事有几件,你出生就算一件,要是最早说,第一件应该是五六岁吧,那时候已经记事了,我记得那时候,每天我爷爷早上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我去咱镇上的街上吃早饭,我吃一块炸油饼和一碗豆腐脑,他比我多吃半个咸鸭蛋,外加二两酒,那时候觉得太好吃了,后来再怎么吃也感觉不如那时候的香。
太爷爷挺有钱啊?你五六岁应该是六五年六六年吧?那时候吃得和我现在早饭吃的居然一样,我今天早上就吃的这些。
要看怎么说了,那时候虽然在农村,但你太爷爷那时候是咱们这的小学校长,国家给他开工资,那工资够他天天在农村吃炸油饼,那时候也便宜,几分钱几毛钱就能吃的非常好。再说炸油饼一直都有,只不过那时没有个人经营的,那时候叫做农村副业,你可以理解为生产队开了个早点摊,雇人卖早点,赚到钱算生产队集体收入,给卖早点的人发工资。
他还当过小学校长?文化人?
你太爷爷是那时候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读书种子,他爸和三个兄弟,一共四个农村家庭供他一个人念书,那时候念书贵,好在你太爷爷不负家族众望,考入咱们这块当时最好的学校,南开中学,现在叫南开大学,毕业后,被老师写信推荐到了老蒋政府的无线电学校当文化教员,年轻时跟着学校到处搬家,后来搬到重庆才算有了安稳生活,老蒋给他们这些老师开的工资应该不少,也是那时候才有底气娶了你太奶奶,你太奶奶当时带着你爷爷和姑奶奶两个拖油瓶,寻常人可养不起。
太爷爷娶了个带俩孩子的太奶奶?也就是说,我爷爷跟太爷爷没血缘关系?
你太爷爷之前有个媳妇,也是老师,跟着学校四处搬家累坏了,生病去世了,但两人没有孩子,你太奶奶是丈夫去世,带俩孩子,从弘农到重庆投亲,你太爷爷那时候刚租下重庆的房子,喜欢整天招呼朋友同事来家里喝酒增加人气儿,可家里没女人,一片狼藉需要找人帮忙收拾,他又不喜欢粗手大脚的乡下妇女,因为他有一大堆藏书,怕乡下妇女不懂书的价值,给他收拾坏了。
那时他托朋友寻摸一个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之类,至少帮人收拾过书房,懂得怎么晾晒书籍的女人来当保姆,你太奶奶那时投亲,不能老吃亲戚的白饭,就应了这个差事,她是弘农一户地主给儿子从小挑选买来的童养媳,自幼就照顾地主儿子,跟他一起长大,别说地主儿子读书,就是地主儿子穿衣服都是她陪着教着,两人长大结婚有了两个孩子,就是你大姑奶和你爷爷,但男人早在城里读书时被同学带着先是染上了大烟,后来又抽上了白面儿,就这么着,家里那点产业都慢慢都换成白面儿抽没了,你爷爷还没学会走路时,他生父就抽死了,就剩她们孤儿寡母,你太奶奶干脆一狠心,把仅剩的那套破房子卖掉,去重庆投丈夫的堂姐,当时那个堂姐嫁到了重庆,丈夫是开饭馆的,你太奶奶在厨房帮厨干杂活,你太爷爷他们那些教员朋友老去饭馆喝酒,听说要找保姆,老板娘就推荐了你太奶奶,就这么遇到了你太爷爷。
没等我继续追问太爷爷的后续故事,有父亲的徒弟来探望父亲,这也让我们父子之间难得的长谈草草结束,但从那天之后,我总忍不住想起酒桌上父辈们那些面红耳赤酣畅淋漓的回忆,想起茶桌前父亲的轻描淡写,想起太爷爷,太奶奶的往事,想起父亲那次奇幻的长途旅程,想起他曾经与港岛只有一步之遥,想起他们说起的关于这座城,这个镇,这个村,这些家族,这些面孔的变迁。
那个在我脑海中本来灰蒙蒙泛着黄的年代,随着他们的讲述好像一瞬间生动鲜活起来,让我觉得那些我没经历过的岁月,不是没意思,而是很有意思,让我想要有种去走近它的冲动。
于是我开始增加回老家的频率,抽空就跑回老家,父亲有空就和父亲聊,父亲没空就和那些父辈们聊天,甚至发展到去村口坐下,跟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们聊天,再从村里跑去城里见其他老人,从本市再到邻市,就这么慢慢的收集着这些五六十岁,六七十岁老者的人生经历,他们之中有农民,有工人,有老师,有医生,有干部,有孤苦终老的鳏夫,有儿孙满堂的伉俪……
很庆幸,我听的时候,他们还愿意对我说,让我能听到一段又一段作为后人,无法凭想象力去模拟的精彩往事,很多事,如果不是他们说起,我甚至无法想象。
真的,他们中很多人的经历如果不是亲耳听他们诉说,我根本无法想象。
举个例子,我经一名退休老师介绍,特意去拜访过一个老者,1941年生人,家住津门,如今退休安度晚年,住处不大,但装点别致,院里种了很多蔬果绿植,客厅摆放着一个小巧的伟人半身瓷像和一些国旗国徽纪念币等摆件,给人第一印象怎么看都像是很守旧传统的革命家庭出身,可这位年纪足够做我爷爷的老人开口和我聊天,说出来的却是:我祖籍宁波,一岁随母乘船赴英国,十岁之前随父母在英国伦敦置业定居,十岁那年随家人回国,祖父曾与李叔同先生在临安共事。
要不是我看到老人给我展示相册内他妈妈抱着三四岁的他在伦敦大本钟前的合影,他父母回国受到欢迎时的照片,真的,我一准当老人跟我在这吹牛皮……
毕竟我无法想象,旧社会能出国定居,能与历史书上的知名人物为友,这种人的家境该是什么样的豪奢。
问照片有没有特殊的意义,他摇摇头,就是他妈妈觉得那时德国经常对伦敦搞轰炸,担心有一天大本钟被德国人炸毁,所以特意去合了张影,免得以后想合照都没了风景。
关于老人的父母1944年就能抱着刚满四岁的他在伦敦大本钟前合影留念这件事,我的感想是,哪怕现在已经是交通便利的2024年,我爸我妈却依然没能力抱着他们刚满四十岁的儿子去伦敦大本钟拍照留念。
更别说在伦敦置业定居。
这要没解放的话,怎么也得是地方豪族士绅那个级别,我什么身份,能有资格面对面坐着跟这种家世的老人聊天……
我想就算是现在,很多国内中产家庭移居英国,可能都无法轻易实现伦敦买房置业,可早在八十年多前,这位老人的家庭就已经轻松达成。
我更想不出这个家庭回国之后都经历了什么,会不会生活质量落差太大之类,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问,好在他看出我的疑惑,坦然说他的父母回国后在特殊岁月那些年几乎没受影响,而且当年回国固然是因为想要建设新中国,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因素,在伦敦吃不好,也吃不饱。
看,谁能想到他家都在伦敦买房子定居了,居然吃不饱?
刚开始聊的那几句话,甚至已经让我产生一种创作冲动,我都准备按照《浴血黑帮》的风格,以老人为主角,加一些YY情节,写个华人阔少在二战后的伦敦大杀四方的故事了,结果最后吃不饱这几个字,直接把我刚萌生的伦敦故事思路干稀碎,再也粘不上,因为这不符合故事发展逻辑。
这就是我说的,他们的经历总是让我无法想象,不听他们亲口聊起,单凭自己发散思路,完全想象不出来。
吃不饱听起来不符合逻辑,可它是老人真实的切身体会。
现在,我想试试,把那些人的经历尽可能放到我这一段故事中,他们本不该仅有现在我看到的模样,沉默,寡言,淡然,人生只剩下安静老去,在他们年轻时,他们也曾生动,开朗,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对人生满怀希望。
当然,它终归是一本网络小说,爽快的阅读感最重要,嗯,没错,只是一本尽可能看起来像回事,但实际上还是YY的架空年代文。
没错,这是一本架空年代小说,这一点很重要,书中发生一切都与现实无关,地名也无现实参考。
最后,这个架空故事该从哪说起呢?
就从1978年的仲夏说起吧,那时,七月流火,蛙唱蝉鸣,有风乍起。
而故事的主角,穿越而来的谢虎山,正在夏夜乍起的晚风中,构思他的逃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