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军步卒的大量伤亡,蒙军军阵如此密集,每一个陶罐几乎都能造成十余名蒙元士卒的伤损,而就在这短短顿饭工夫的时间内,刚刚架好,还没发射几次的蒙军投石车,又被砸中了三四架,如今只剩下一两架还在抛石,可见,由玄武弟子所率的操控投石机的士卒,对于投石机投石的精准,亦是惊人,不知其中又采取了什么办法。
仅仅是投石机这一件,瞿郁便看到徐东彬和林永磊玩出了这么多花样,这么一来,投石机的威力,又何止增大了一倍?
如果说徐东彬之前要抢此战的指挥之权,瞿郁内心还有些不服气,只是看在朱文琅的面上勉强答应听命,此时却是有些心惊胆颤,眼前这位长得十分消瘦,时不时咳嗽。
明显不会武功,身体还不好的徐东彬,实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对面的纳哈出看到此结果,也是心惊不已。
他乃是元廷大太尉,率朝廷元兵与朱明交战几有数十年,城墙攻守战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早已心坚如铁,明知要攻陷一座军堡,十架投石车肯定不够用,但实在是等不起了,哪怕是用人头堆,也须得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神木堡拿下,以调动朱元璋的北伐大军,减轻以后的压力。
他知道神木堡中肯定是有投石机的,所以这十架投石车,他本就没想过能够真正发挥出作用,无非只是为了与堡中对攻,替攀城的士卒争取时间而已,等到攻下城墙,十架投石车能剩下三台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但他没想到投石车损失得如此之快,神木堡中的投石机居然投得这么准,这么远,自己的投石车距离城墙还有四百步时,堡中投出的巨石便已能够砸中自己的投石车!
纳哈出和明军打了近三十年的仗了,什么时候明军的投石机的覆盖范围已开始达到四百步了?
直接的结果便是,蒙军的投石车还没能靠近到射程距离,便已毫无还手之力地挨了两轮的石击,这也导致,连最前面的蒙古士卒都还没跑到城墙下面,投石车已是损失十之八九!
如此一来,除了弓箭,对于神木堡的城墙之上,已再无投石车可威胁,士卒就得顶着箭雨强攻城墙。
好吧,为了早一刻攻下神木堡,纳哈出豁出去了!反正现在攻过去的都还是借来的额日勒钦的兵马,哪怕用人命填,今日也得拿下神木堡!
纳哈出冷冷地看着战场,攻城的军令已发出,玩命向前奔跑的士卒根本无暇知晓自己这边的投石车已毁,只要没有听到退兵的金锣之声,无论前边是刀山,是火海,是血还是刀,攻上城墙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一大片乌殃殃的蒙兵潮水般地朝神木堡的城墙靠近!
然而,又是一堆的黑球飞过来,是会起火的黑球!是会炸开的黑球!
每一个黑球都飞入人群之中,然后……死伤十余人,碰到人多的地方,甚至一转眼便倒下了二三十个!
跑得最快的蒙卒还没能靠近神木堡的城墙,到现在为止,前出攻城的五千蒙古士卒,前跑的步卒加上投石车的军士,已是损失超过一千,足足两成有余!
这么快地死下来,纵是纳哈出见惯了战场上的生死,心坚如铁,战损的士卒在他心目中不过只是一个个数字,此时也已受不了,一时无奈,只得赶紧喊:“快,鸣金!鸣金退兵!”
观童和孟恩连忙吩咐令官鸣金。
正在舍命前奔的蒙古兵听到身后的鸣金声响,莫名其妙,怎么了?连城墙都还没摸一把呢,就让撤兵了?专门过来跑一圈吗?
他们一直在奔跑之中,并未看到身后的十台投石车如今只剩下一台,另一台也正在抢修,而剩下的,都已被砸烂成了堆在地上的一堆烂木头。
没有投石车的掩护,这些蒙古兵蚁附攻城,伤损只怕会比寻常之时大最少一半以上。
蒙兵如潮水般,在鸣金声中迅速退去,回到一里外重新整队。
纳哈出令部将统计伤损,从下令出击,到现在收兵列阵,仅此顿饭工夫,死在城外空地上,双方缓冲的范围内的蒙古兵,已多达六七百人,其中还包括了一个在飞奔之中被石弹砸死的百夫长!身上带伤的也有五六百人,其中两百余人重伤,因为此轮交战只是投石机和投石车之间的对攻,双方兵士并未真正接触上,士卒所受的伤除了中箭,更多的要么是砸伤,要么是烧伤,都并非枪刀所致,尤以烧伤为重,混合了白磷的猛火油一旦沾上燃起,极难扑灭,烧穿皮甲,烧穿肌肤,几乎一直烧到骨头上,一片焦黑,看得纳哈出惊心不已。
“后退三里扎营!明日再战!”纳哈出下令。
今日蒙军长途奔袭而来,为了尽快取下神木堡,又仗着自己人多,军力充足,纳哈出未及扎营便下令攻城,冬日日短,如今太阳已近地平线,在想到办法之前不可能再攻,还不如抓紧扎营,安定下来,明日再图谋攻城。
无法一举而下,纳哈出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耐下性子,准备在眼前的神木堡花上几天时间,没办法,远离辽东老巢,他没有更多的时间耗在这里。
哪怕是在这两三天之内攻下了神木堡,他也没时间再进一步,只能希望一旦攻下神木堡,能够令朱元璋心神大乱,抽调蓟州的北伐大军驰援,以图影响到明军的北伐大计。
至于能不能达到这个目标,纳哈出自己心里也没底。
尽人事,听天命!
城墙上的瞿郁也在巡查统计伤损。
除了方才在第一轮箭雨中丧命的三名边军军士之外,蒙军的投石机总共也就抛过来了七八颗石弹,砸死了城头明军一人,被石块蹭伤两人,此外,便是城墙之上被砸出了几个深坑,一架投石机被石块砸毁。
如此区区数字,神木堡的明军几乎可算得上是毫发无伤,相对起纳哈出这边,这初战第一场,自是神木堡中的守城一方,大获全胜。
城墙上的边军兵卒,见城外的蒙古兵迅速回撤,自是爆发出一阵欢呼。
原本知晓城中只有一千五百兵力,余下的不过五千百姓妇嬬,而纳哈出的攻城大军则是足足将近两万的青壮士卒,虽不得不据城坚守,但未免也心中惴惴不安。
而此时的一场大胜,则令城中明军信心大增,群情踊跃。
朱文琅站在神木堡城墙之上,望着远方一轮火红的夕阳,慢慢靠近延绵起伏的地平线,映出漫天的彩霞,彩霞之下,堡外宽阔的战场上,有数十蒙古兵,腰插白旗,左臂缠着白带,在倒在战场上的蒙古士卒中穿行,死了的,将尸体拖走,还活着的,要么抬走,要么扶着慢慢往回转。
“大战之后,对阵双方都会安排士卒将战死的尸体拖回安葬,受伤的带回医治,双方皆不得对这些医护兵动手。”旁边的徐东彬安静道。
徐东彬跟随陈友谅征战数十年,早就看惯了此等场面,虽说近二十年来都已再未上过战场,但这幅场景,却是早就见惯不怪,他这么说,只是想随时随地教朱文琅一些东西。
“我知道。”朱文琅轻道,然后继续望着堡外,默然不语。
他在昆明城外,也见过同样的情形。
虽说今日大胜,但朱文琅和徐东彬二人却是心知肚明,今日纳哈出率军刚刚抵达,未及扎营便急匆匆地仓促攻城,神木堡又倚仗着投石机发射出林永磊所特制的武器,打了纳哈出一个出奇不易,连神木堡的城墙都还没摸到便损兵折将狼狈逃离,只是占了个出人意料的便宜。
待明日蒙兵整军再战,以纳哈出身为王保保的弟子,蒙元朝廷的当朝太尉,领军数十年,算得上是蒙古军中的杰出将领,率两万精兵,全力来攻神木堡这座小小军镇,胜负之数,实是难说得紧。
再如何说,明日也必将是一场硬仗。
夕阳之下,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