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号舍。
守兵关了门。
秋风飒飒地吹响窗外的文昌槐。
置了火盆、烛台、笔墨纸砚。
贾琮从考篮之内拿出麦饼嚼吃,不时就一口烧开凉下的水。
今年的秋天干燥又冷。
监狱般的号舍给人安全感,却又有一种枯坐的无聊烦躁。
尤其这种枯坐还被人看着,目视窗外。
明远楼、瞭望楼、过道都有官兵来回巡视。
当几个差役手执公告牌来回走。
代表头场的三道四书题出来了。
第一题:《不亦说乎,有朋》,截搭题。
第二题:《不以规矩》,小题。
第三题:《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民免而无耻;道之以政,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连章题。
“第一题都出烂了,难写名作。
第二题沈郜恰好给我出过。
第三题又是大章.......”
贾琮磨墨铺卷,和成千上万的秋闱考生一样。
皱眉思索,搜肠刮肚,好在乡试每场的时间都足够。
大不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
谁都能憋出三篇八股文来!
但是乡试为大三元之始,乡试解元。
贾琮也是有问鼎之心的。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贾琮思维悟性远超同龄人,在官兵进来又关上门的时候。
贾琮已经废掉三张稿纸,揣摩思路大纲。
从《史记》、《汉书》、《后汉书》到《朱熹集注》。
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略过脑海。
那官兵也不打扰他,转了一圈。
再检查被褥席子又关门出去,守在外边。
少了一个人在内。
贾琮就不觉得别扭了,心境如万籁俱寂的荒野。
提起湖笔蘸墨,下笔如有神:
“不亦说乎,有朋。”
“说以学而深,即可决其朋之有矣。”
“夫说生于时习,及生于学也。
以学及人,而朋之有也,不可必乎?”
“且夫人果能说诸心而研诸虑,则亦何至朋从而思哉?
虽然津津有味,固足征闭户之功。
而落落无徒,奚以集出门之义。
勿云:系我愿兮;
遂不必言:与子偕簪也。”
“......斯其情不觉可厌,而觉可欣矣。
孜孜于学问之途,而优焉游焉。
自有无形之判渔,虽锡于朋贝。
未若此衷情之愉快也。”
“斯其意不觉其甚苦,而觉其甚甘矣。
勤勤于行习之地,而怡然涣然。
常多不尽之低徊,虽飨与朋酒。
未若此意味之深长也。”
“以朋而深言之.....以朋而浅言之......”
条理分明,脉络清晰。
第二题他略加思索。
把以往作的加了改动:
“不以规矩。”
“...大而言之,则天道为规。
地道为矩,虽两仪离规矩而成形。
小而言之,则袂必应规,袷必如矩。
虽一衣不能舍规矩而从事......”
“孰为规矩而不可以哉?”
“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第三题的连章题比较难作!
这才是真正的选拔淘汰。
种子放进筛子里面,劣等的要被筛下去。
首先破题的综合性思维,就能刷掉大批考生了。
尽管他们考前都训练过。
古代考生也和今人一样,会遗忘、离题。
能一眼看透题目本质的,不仅要苦学苦练。
还要有超高的悟性。
其次;涉及史料、治国。
四书五经就能让人钻研一辈子了。
还要精通春秋战国、秦汉隋唐。
对于很多人真是强人所难。
贾琮开始作第三篇的时候,已经初十了,篇幅较长:
“政学分而天下响乱,于是法家兵家者流。
驱一世之忮,忍严酷之域。
而纲沦、四维蠹、九流浊焉。
于是三代德厚礼让之风,澌减尽矣。”
“政学合而天响治,天子仁圣。
朝有巨儒,淑一身以淑一世。
于是提挈纲维,整齐流俗。
而三代之风,稍稍复还旧观。”
“.....景之年十五入大学,十七而孟厘子属其而往学礼。
三十而问礼于柱史,四十二去齐景。
反乎鲁而召公薨、定公立......”
这一篇连章题偏向严谨大气的风格。
继承贾琮以往的中正平实。
而且提二比、中二比、后二比的格式不大遵从。
之所以如此。
是连章题最忌讳用六比来写,反而有点像策问了。
平常的八股格式,在连章题里面不通用。
真是苦哉考生,省级考试就这样玩弄人。
第二场十一进场,考经文五篇。
第三场十四进场,考策问五道。
贾琮的诗经题倒还中规中矩。
唯独策问里面,对“摊丁入亩”做了深入分析。
从北明的土地高度兼并而灭亡、张居正一条鞭法的中兴。
汪洋恣肆一万多字,大谈取消人头税的利大于弊。
等十六出场。
贾琮等众生员,都觉得好像坐了三年牢一般。
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然后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等待桂花飘香那天的龙虎榜。
人生中的第二次乡试考完。
贾琮与同年到笔筒胡同饮宴,张冇才豪气请客。
骑马归来,回过父母!
贾琮在厢房闷头大睡,晴雯守候里间。
过两日晨间请安。
贾赦留饭,他瞧瞧这个小儿子,不苟言笑道。
“琮哥儿房里,是该有个通房的了。”
邢夫人提议道:“老爷,我看小红最合适。
她老子、老子娘都是家生奴才。
人也妥当规矩。”
贾琮竖直耳朵听,见他们下筷子,他才动筷。
封建家长制便是如此。
皇帝统治整个帝国,家长在家里范围之内也是皇帝。
明朝规定的宗族制度,老子为了老子他娘。
杀死儿子祭祀,以求感动上天。
这种惨绝人寰的“孝道”,在大明朝是合法合理的。
并且本地官府还会上旌表,请求朝廷表扬。
这种情况在《北明实录》里边屡见不鲜。
宗族制度的可怕。
剥夺人权还在于限制儿女人身财产。
安排婚事包括丫头。
只要有一点的理由就可以施加惩罚。
古代宗族不能分家的一大理由就是“孝道”。
如果父母在!
儿子分家、改户籍,按照《大楚律法》杖刑。
并且,严重影响名声。
父母在而分家,就是“不孝”。
官场的前途也会毁灭殆尽。
一般来说。
宗族的父母坚决不允许儿子、女儿未婚之前拥有私人财产。
这是古代奴才欺负少主、权大的由来。
像赖大、周瑞之类......
贾宝玉、贾琮等都要喊“叔”或者“爷”。
这也是大楚律法中明文规定的。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
未婚儿女有没有私人财产,全凭父母意志决定。
贾琮写书、开书坊,对父母有孝敬。
他们不加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