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酒席上趁着兴头,徐大柱请有威望的兄弟做主,将徐胜厚第二个儿子儿媳留在老宅,为今后继承家业当财主做准备。
此后月余,徐源长在百林谷独自过着神仙般清静日子,隔三差五到大兄家蹭晚饭,陪大兄喝两盏家酿玉液酒,听大嫂唠叨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事。
还提着礼物去过陡山村,探望享了二十多年老来福的二姐,石匠姐夫前些年因肺疾过世。
九月底,徐源长与大兄大嫂打了招呼,飘然离去。
清平郡城,乐水桥畔。
当年彦山道长卦摊的树下位置,坐着中年模样留着长须的徐道人,前面摆一个简陋相摊,身后树杆上挂一面布幡,写着“看相测吉凶,十文钱一次”字样。
徐道人摆的摊比较靠后,前面有耍杂、杂货、零嘴吃食、算命等长期摊位挡着,他的生意自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而且他打出来的价格比行价贵了三两文钱。
同样是道士装扮的胡师傅,时刻斜觑着同行,傍晚收起算命摊之后,特意绕到坐了半天冷板凳的徐道人面前,居高临下笑道:“徐兄生意如何?”
徐道人合拢手中残旧古相书,道:“勉强糊口而已。”
胡师傅暗自鄙夷,哄鬼咯,三天没生意上门,喝西北风吧,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道:“闲着也是闲着,麻烦徐兄算一算我三天内的凶吉。”
徐道人仔细看了一眼,道:“十步之内,胡师傅必有见血之灾,承惠十文钱。”
修行之事与旁门左道有相通之处,徐源长经过老黎指点“入微观察”,摸索着领悟出“望气”之术,用来给凡人看相推算凶吉几乎一蒙一个准。
他自己感觉修行到了一处关键时候。
他想远离战争,在人世凡尘底层混几年,接近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在烂泥塘里打打滚,体验出污泥而不染的“入世”生活。
胡师傅一脸踩了狗屎的晦气,同行是冤家,竟然敢如此咒他?
摸出十文钱,在手心掂了掂,抛在布摊上,嗤笑着反诘道:“徐师傅,若是胡某走出十步,没有见血,你该当如何?”
看相算命卜卦等手艺,三分经验七分话术,即便学得再到家,切忌将话说死,不给自己留转圜余地。
万一稍有不慎,将招牌给砸了,还如何在这条街上混?
他自己就懂看相,怎会不知其中深浅道理?
徐道人一脸笃定道:“若是看不准,徐某分文不收,卷摊子走人。”
“好,这可是你说的,胡某没有逼你。”
胡师傅站起身,往四处一扫视,气沉丹田,一步一步往左边无人的空地走去。
附近收摊的摊贩们听得两个道人斗本事,纷纷住手看热闹,有人口中大声数着:“一步、两步……五步、六步……”
十步距离,转眼便走到,胡师傅提着小心最后一步落下,屁事没有。
夕阳斜映,岁月静好。
然而下一瞬,胡师傅脚下踩实打滑,“哎呦”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胡师傅一跤狠狠摔倒,等爬起来时候,额头破皮鼻血直流,滚了一身湿泥尿骚,狼狈不堪。
有看客惊叫:“徐师傅还真是神了,算得真准。”
“胡师傅,你没事吧?”
“是哪个娃儿在这里撒了尿,将干未干的,最是滑脚不过。”
众人的围观议论声中,胡师傅背起包袱逃也似的走了,他这一跤将自个的招牌砸得稀碎,哪还有脸留下来让人看笑话。
徐师傅收起十文钱,晚上吃素面,第二天他仍然在树下老地方摆摊,不去占胡师傅空出来的地盘。
日子便这样混着过。
生意有好有坏,他每天看书,观察人来人往的气象。
底层有底层的倾轧和戾气斗狠,为了一个铜子大打出手,恃强凌弱更是层出不穷,有青皮混混前来收保护费,他也不例外交了十文钱。
芸芸众生忙忙碌碌,不惹事的占大多数。
善良者受欺负,老实者经常吃亏,似乎成了理所当然。
偶尔有被压榨得狠了的老实人,拔刀血溅五步,结局往往不好,衙役差人总是在事后赶到收尾,将老实人绳之以法。
徐道人对“若离人世苦,难悟人间道”的诤言,有了新的感悟。
不知不觉一年混过去,没怎么用心修行的徐道人,混成了江湖众生之一员,他的造化神台没有经过喂养,自行升出第二层。
大隐隐于市,徐道人在乐水桥畔混出了一点名气。
有身穿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屈尊前来看相测凶吉,因为徐道人不接受邀请去府邸,高人嘛,多少有些怪癖。
不论富贵贫贱,官役百姓,一视同仁,看相十文钱一次。
有了名气的好处,可以不用再交保护费。
收摊之后,徐道人背着包袱走进他经常光顾的小铺,伙计都不用问了,熟门熟路端着盘子上一碟盐水豆,一碟卤肉和一碟子豆干,外加一壶老酒。
徐道人在吆五喝六的铺子里,享受着嘈杂闹市中的一片清静自得。
有汉子走到桌旁,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徐道人面前,笑容可掬。
“道长,我家老爷想请您去府上,给小姐看相,还请您海涵,小姐不宜抛头露面。”
徐道人抬头看了一眼,道:“附近有茶楼,你家老爷不差钱,可以带你家小姐去茶楼厢房,徐某的规矩破了,看相不准,还请见谅。”
那汉子又求了几句,见清瘦道人油盐不进,只得无奈告辞离去,却将那锭银子留了下来。
徐道人没做理会,吃完喝完,会了账,背着包袱径直出门。
“道长,您的银子忘桌上了。”
“不是我的。”
徐道人撂下一句,走进暮色街道,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盯着银子目光灼灼。
途经一条巷子,徐道人遭遇几人前后堵住,没有反抗余地被请进一台轿子,一伙人赶在禁宵之前,将客人抬进东城一座气派府邸。
然而等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客气赔罪,揭开轿帘时候愣住了。
是一顶空轿。
徐道人早已不知去向。
“开门,开门,衙门办案,有人揭发你们拐卖妇人。”
外面传来拍门和凶恶喝声。
院子里众人顿时慌神,相互抱怨不该招惹那道人,四处逃窜。
徐道人已经优哉游哉躺在客栈床榻上翘着脚歇息。
明天离开清平城,行走江湖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