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在阿敏那里说完最后一句话,还没踏出院门便开始后悔了,自那时起便一直在想是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硬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她出格了么?她的思维大大不同于这世上的女子,自己是早就知道的。她往时说过的出格的言语还少么?往时二人私下相对时她做过的出格的事儿还少么?自己不从来都是一笑了之,甚至还怂着她胡闹?不就是喜欢听她不拘的言语,见她不拘的行止么?
“我要抱屈也是替你……”胤禛回想起阿敏入宫前的那些安排,今日那些激烈的言语,这些日子自己不敢去多想的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她该是远在没入宫之前心中便对额娘心有忌惮的。自己和额娘这些年来明面儿上并无太大摩擦,不至于能把脸丢到三百年后去吧?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额娘?“她除了生过你……”她说的没错,记事以来,额娘从来都没将自己放在过心上。
自十一岁回到额娘身边,额娘就从未好好瞧过自己。大婚后尚未开府前,淑兰在宫里受过的气还少么?也就是近些年自己渐在朝堂上立足了脚跟,十四也渐大了后,额娘在自己面前才多了些言语,多了几分笑颜……
十三弟,他这些年来不是一样时时会为自己抱屈么?只是他话说的没那般透彻,直白罢了。
从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又什么时候生过与十四弟相较的念头?
怕只是因为有她出现了,有这么一个能让自己全心信赖,想全心关护的女人出现了,有这么一个能更清楚显示额娘在自己心中份量的对比出现了,自己才会觉着孝心不足,才会生出对额娘的愧疚之心吧……
连十三弟都能瞧出她凡事都是以自己为重,一心为自己考量,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怎么就非强逼着要她心贴口服着随着自己认下额娘的好呢?到底是在逼她还是想用她的屈服来确认显示自己的孝道之心?自己这么做,可不正是在行伪孝之举么?
这些时日的纠葛,大抵就是因为这个缘由罢?有这个必要么?有她无她,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若是要她连私下里和自己单独相对时都要遮掩本来面目,都要逆着她的性子一味迎合,自己这个要她全心依赖全心托付的人于她而言算什么?
若是要她生生抑了性子,由外到内都变上一个人,那现在的生活,于她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儿,胤禛心底内一阵巨痛。
生日那天的夜里,二人赤诚相对的第一晚,阿敏曾经说过的话也涌上了胤禛心头:“算了,看你这么可怜,顶多往后你要发脾气骂人就找我骂吧,我尽量少跟你计较就是了!先说清楚啊,不许打人!不许倚借你的身份故意欺负我,拿什么家法罚我!”
今日可不就是想强逼着她变成自己想要她变成的模样,不算故意,也算是无意中欺负她了。
她向来顶瞧不顺的就是主奴尊卑,身份高低,今儿发生的一切可不都撞到她的痛处了么?
唉,当时在宫里,她的礼数言行也没半点出格,还尽可能的在帮额娘和自己遮掩是非。谁又能瞧得出她心里装着的真正的念头呢?
这些时日,她也从未提过半句在宫中所受的委屈,也没说过半句额娘的不是,今儿的发作,原本都是自己引出的话头,话赶话迎上的。
她在外言行什么时候不是抑着她的天性,委屈求全的?今天不过一时在自己面前逞了口舌之快,自己就不单没抑住脾气,还拿着身份压她了,就连家法都用上了!
这丫头以岳武穆为例讲愚忠愚孝,用例虽偏颇不当,可她想说的道理却是分明的。十三弟说的没错,是我迂了,愚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孝是什么?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是为不孝。夫子言孝,事之以礼,色难。孝道不可不讲,可没必要为了些许小事自生羞愧。心中坦荡,又何必在乎旁人如何想如何看?
今儿这么待她,原是在迁怒罢了。
原与她无干,原本这些时日一直都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
胤禛默默想着,胤祥默默等着。
屋中只有坛杯相撞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没一会儿工夫,胤禛抓着酒坛子,将剩余的酒全倒了下肚。
“四哥,别喝了。”胤祥压着胤禛的手,不让他再开第三坛。
“无事。”胤禛挥手打开胤祥的手,拍开酒坛子想倒酒,手却晃荡着,不知不觉小半坛酒都泼撒在了桌面。
胤禛摇摇晃晃站起,拍着衣服上沾染的残酒,嘴中嘟囔:“她……她……十三,你说,你说这丫头干嘛非要在我气头上,上跟我犟脾气……她,她当着一院子的奴才说她,不知罪……她不知罪?!那,那就是四哥我错了!你说,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大胆……这么就不给你四哥长脸……四,四哥不想啊……可爷,爷要不堵住她的嘴,她该,该闹的没边了……”
胤祥扶着胤禛走到榻边。“四哥,嫂子到底是做错什么事了?”
“她?”胤禛迷糊着,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她没错,四,四哥错了。哈~对,她错了,爷说,说她错了,她就错了……她,她敢不认,就错,错了。”
胤祥瞧着一头栽在榻上的四哥,默默摇了摇头。
唤了守夜的奴才入来服侍胤禛清洗,当晚,胤祥也在四爷府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