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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天佑十一年二月十四那一晚,我似乎又睡得不是很好。
春寒料峭,窗外还未来得及盛开的桃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摧折得狠了些,还没来得及等到舒展开来,便与片片残叶一起,悄无声息地被裹进了满地的烂泥。
镜中女子是这些年来一如既往的清瘦苍白,鬓角更是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霜雪;国公府上新来的小姑娘却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抬眸时的眼神纯真又安静,恍惚间倒与彼时的阿盈有几分相像: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做噩梦了?”
“倒也谈不上是噩梦吧。”
许是他实在不便过来见我,这才只能梦中走上这么一遭罢了。
【贰】
再次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过了晌午。
当年因着被心上人背叛而一蹶不振的小姑娘如今已脱胎换骨般成了摄政王府的女主人,眉宇间尽是上位者的沉稳持庄,唯有低下头的某个角度,会与当年单纯的小公主隐约有几分陌生的相像之色:
“清苒姐,你今天……今天可感觉好些了?”
“没什么事。”我道,“只是昨晚睡得不是很安稳,今儿个实在起不来,这才起得晚了些。”
复又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故作轻松笑道:“殿下不会怪罪臣偷懒,日上三竿了还惫懒不起吧?”
“怎么会呢……对了,我叫厨房备了些你最爱吃的糖霜饼,待会儿就叫她们送过来。”
转身推门出去的那一刻,她眼角似乎有泪。
【叁】
这是李同光找来的第几个太医了?
好像……记不太清了。
这府上的人来了又走、去了又归,可惜我却从未记清过他们是什么模样,只依稀能在捏着鼻子喝药的时候,隐隐约约忆起几声模糊不清的叹惋来。
人人都道摄政王府上养了个没用的病秧子,累得王爷王妃整日里长吁短叹,寻遍了宫中圣手民间名医,名贵的药材更是流水般地入了库,却依旧听不到半点好转的消息。
“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了。”
凑近唇边的瓷勺还盛着些温热的汤药,小姑娘好看的眉眼紧紧皱作一团,倒像是下一秒就要蹦起来嚷两句似的:
“都是那些人抓不住王爷的把柄,这才拿王妃的出身和姑娘的身子说事的。
“姑娘不必理会他们,待到养好自个儿的身子,看谁还敢说咱们王爷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
新帝自个儿才不过是个才换牙没多久的奶娃娃,就连儿时说话与写字都是李同光和初太后手把手亲自教会的,怕是还没到他“宠”的年纪。
我笑她伶牙俐齿,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却也还是听话地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吞了里头的药汁。
苦得倒像是搁里头加了黄连汁子似的,生生钻到了心头去。
【肆】
外头第一枝桃花落了的那天,我去见了杜大人。
在这并不如江南水土养人的安国待了十载,他的鬓角同样已生出了大片大片刺眼的白,整个人亦是微微佝偻着,仿佛被风霜压断了梁骨的枯松:
“余……”
“女官”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便又被收了回去,他顿了顿,又有些含糊其辞地改了个说辞:
“余姑娘怎么今日过来了?身子可有好些?”
余女官……
当真是……好久没有人这般称呼过我了。
“无妨,这几日似乎还轻快了许多。”端起茶盏勉强醒了醒神,我轻声答他,“明儿个我打算陪同殿下与王爷一同去看看……看看他们。
“往年这事儿都是殿下亲自过来跟您提的,但今年既然也要跟着一起过去,我寻思着自个儿也算方便,所以问问您可否有什么要转达的。”
自打这些日子进出王府的太医们来得越来越频繁,阿盈与李同光的模样也越来越严肃那时候起,我便已然猜到了个大概。
可……无论如何,我终归是要见他最后一面的。
“阿昭从前便总是叮嘱您一定要留神着身子,怎么他这些年不在,您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想要上前瞧一瞧脉象却实在昏沉得提不起半分力气来,我暗自在心底里骂了这不争气的身子一句,复而若无其事改口道:
“要是您暂时想不到有什么也不打紧,晚些时候我再过……我再让桔梗过来一趟就成。”
临出院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他怔怔地站在窗边,浑浊的眼出神地望向着南边梧都的方向。
就好似等待着儿女归家的父亲那般,满眼都是思念又不舍的模样。
【伍】
到底是赶在约定的日子前赶到了合县。
昔日的布庄被改作了间不大的医馆,里头正在翻看医书的姑娘身侧趴着只乖顺的猫咪,时而被主人挠一挠下巴揉一揉毛发,便会呼噜几声,又换出个新的舒服姿势来。
“端午,回来!”
压根没想到那猫竟趁着停车采买的间隙便窜到了我脚下,那姑娘顿时慌了神,脚步匆匆提起裙摆出来施了一礼:
“民女不知是贵人车驾,一时不察冲撞了姑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饶过它这一回吧。”
“无妨。”阿盈赶忙将人扶了起来,“我瞧着姑娘很是眼熟,可是先前在哪儿见过?”
“民女卫枝意,上月月初曾应征前去王府上替余姑娘诊治,只可惜……”
只可惜心病还须心药医,哪怕她是这大安境内数一数二的妙手回春,却也终究束手无策。
见李同光已买好东西折了回来,阿盈却依旧因着她的话而有些恍神,我忙道:
“不碍事的,还是尽快办正事要紧。”
辚辚车声渐渐远去,只留卫姑娘一人后怕地拍了拍它的脑门,将自家猫咪重新抱了进去。
【陆】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脚下的泥泞不多时便染了石榴红的裙角,雨珠顺着伞面串串滚落,又在周遭氤氲起淡淡的水雾迷蒙。
“殿下乃是陛下亲封的礼城公主,又是大安的摄政王妃,今儿个却为臣亲自撑伞。”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却又踌躇不决的模样,我便用力扯出了个笑给她:“宫里那些大臣碰到这种事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嗳对,臣惶恐,臣万死——”
“别说这些。”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却像是猛然间戳中了什么,阿盈浑身一震,不顾半分形象地便抬手便捂住了我的嘴。
“你会好好的。”她紧紧抿着嘴角,“你一定……一定会好好的。”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说了就是。”
从善如流地微微点头应下声来,我不顾反对执意接过了她手中的伞,踩着脚下愈发泥泞的小道慢慢凑了过去。
生前未曾留有后嗣,依照规程便不能换上石碑,那方坟包前插着的便依旧是彼时他们替他匆忙立起的木牌,边缘处因着风吹日晒已有几分旧朽,上头的几个大字却依旧醒目到扎眼。
——六道堂钱昭之墓。
【柒】
天佑元年,是二十五岁的余清苒与三十一岁的钱昭。
天佑十一年,是三十五岁的余清苒与三十一岁的钱昭。
——永佑六年十月初,北磐突袭,大梧羽林军都尉钱昭为护圣上安危,被北磐精兵长枪穿胸而亡。
我的阿昭,终究是再也没能等到我们曾经共同期盼着的铸剑为犁、止戈平战。
入胸四寸。
不治而亡。
【捌】
“放在旁人眼里,我这一身恐怕穿得很奇怪吧。”
不大的油纸伞遮不住愈发细密的雨点,我便索性缓缓蹲下了身,将自个儿整个人蜷在了跟前。
伸出伞外的手指沾满了青石板上的水珠,冷得刺骨。
依稀记得那年秋日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我故意把伞塞给了个被雨困在外头的姑娘,还惹得他误以为是有人借机抢夺,险些就要追过去将东西讨回来。
“你若是怕弄脏了衣裳,或是……罢了,我背你回去就是。”
可待到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虽无奈,却也依旧究竟噙了几分笑意地,顺了我的意思。
“才不是怕衣服脏呢,我就是想让你背我而已。”
“……上来。”
“别那个表情嘛……好吧好吧我承认,其实也有一点心疼啦,早知道雨这么大就不要穿新衣服出来了……”
“无妨,若是实在心疼的话,我帮你仔细看着些。”
阿昭……
阿昭……
你不在,那些只有我与你记得的,终是无人再提起。
【玖】
“清苒姐。”
约莫是实在担心,一旁静静守着的阿盈到底还是上前来,扶着我站直了身子。
一阵腥甜的味道伴着起身时顿时袭来的晕眩倏尔间涌了上来,胸腔处的沉闷感牵动阵阵钝痛,竟险些叫我一个不稳间重新栽了下去。
“阿盈,你说……
“他那个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疼?”
我曾那般惶恐他会在最后关头放弃生的希望,又因他允诺不再为阿明的死而要杨行远血债血偿而心安。
却怎么也未曾料到,他竟会是因着护佑那个人,将自己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那日四夷馆里,他坦言不愿拘着我束着我时,我曾允诺必不会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要他等着我回来;
那日国公府里,我收到宁大哥带来的口信时,他曾允诺定会带着我平安回到梧都去,要我等着他回来。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到最后,不过一方简陋潦草的坟墓,与一句再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拾】
到底是没能来得及再去看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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