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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汉三镇是国内有名的火炉。
特别是今年遭遇了干旱天气,已经一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十月中旬空气依然烫热,即使在清晨,也没有一丝凉爽的气息。
走在马路上,热浪扑面而来,犹如身处于烤炉之中。
树叶结成了一片片厚重的森林,连风都变得懒惰,不再轻盈地舞动。
这年月没有空调。
风扇的数量也屈指可数,寻找一个凉爽的地方,便成了许多人每天最重要的任务。
今日个个街道办都通知了长江大桥实验行车消息。
距离大桥近的地方,居民们都跑到岸边,一边纳凉,一边观看千年不遇的盛况。
距离远一点的老年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们只能坐在沉闷的树荫下摇着蒲扇说闲话。
劳动人民智慧高,汉阳第二医院的几個退休老职工似乎不准备走寻常路,一大早便搬着板凳来到了太平间的门口。
这里四周种着的树木长得异常茂盛,凉风从太平间内刮出来,所以就算炎夏,也是凉爽非常。
最关键的是,这里很安静,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老哥几个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也不怕死人从太平间里爬出来。
今天却是个例外,老哥几个刚摆开龙门阵,便听到太平间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特别的渗人,几人吓了一跳,纷纷站起身来抄起了拐棍,朝着太平间凑过去。
他们决定要跟一切魑魅魍魉斗争到底。
窗子上突然出现了一张蜡黄的脸,老哥几个吓了一跳,等看清楚对方的时候,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是老陈啊,你还没睡觉?”
老陈乜斜着眼朝外面扫视一圈,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没有理会几人,直接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子。
老哥几个也不生气,因为老陈本就是医院的怪人。
老陈在解放前就是太平间里的管理员了。
说是管理员,其实就是医院里死了人,帮忙扛到太平间里。
有些意外事故的死者死状比较凄惨,帮忙清理身子,做一些简单的修复工作。
工资虽不高,但是能收到死者家属的红包,日子倒是过得去。
因为常年在太平间工作,老陈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平日里从不跟别人来往。
别人觉得老陈的工作晦气,更不会主动跟他交往。
以至于现在很多新进医院的年轻人都不认识老陈。
也只有他们这些医院里的老人才能一眼认出老陈。
“这个老陈啊,是越来越孤僻了,以前遇到我还讲两句的。”
一个老职工嘟囔两句,坐下来跟老哥们扯起来闲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窗之隔,老陈正侧着耳朵附在窗户上偷听。
等确定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后,老陈这才将勃朗宁插进腰间,脸上顿时没有了刚才的木讷。
“今天长江大桥那边好像有动静,应该去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只是得先完成工作,免得引起别人注意。”
老陈沉思片刻,拎起一个白皮铁桶晃晃悠悠的朝着后面走去。
这年月的太平间很大,没有存放尸体的冰柜,只有一排排的水泥床,床底是空的,用来夏天放冰块。
要是不及时更换冰块的话,在这炎热的天气中,结果可想而知了。
饶是如此,夏天全是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叫。
老陈一边挥手驱赶苍蝇,一边拎着铁桶来到水泥床旁。
左边那排是男人,右边那排是女人,水泥床边,如果放一个脸盆,发出“吧哒吧哒”的水声,不用想,一定是有意外事故的死者,咽了气,血还在流。
如果有人头上套着棉布袋,那就一定是被压扁了。
老陈即使是受过训练的人员,在换完冰块后,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老二竟然在这里干了十几年,还真是有点本事。”
想起二弟,老陈用刚摸过尸体的手,从袋子里摸出两个黑窝窝头,揣进兜里,朝着太平间的深处走去。
医院的太平间分为两部分。
刚才那是“大堂”,存放的尸体是普通老百姓的尸体。
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即使是死了,也要表现得高人一等。
所以医院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很贴心的在后面建造了几个雅间。
只是解放后,人人平等了,不允许搞特权,雅间便荒废了起来,成了老陈的杂物间。
走廊里的灯早就坏了,也没人来修理。
老陈点上一盏煤油灯,拿在手中,沿着走廊来到嘴里面的杂物间前,从兜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打开了门锁。
吱宁刺耳的声音在阴森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渗人。
煤油灯的光线尽力驱散屋内的漆黑,只不过力气比较小,屋内大部分地方还是一团黑。
隐约能看到一个中年人手脚被铁链锁住,蹲坐在一个黑漆漆角落里。
觉察到老陈进来,中年人双手撑地缓缓站起来。
锁链的冰冷触感紧紧缠绕在中年人的身体上,让他行动艰难,每一步都似乎需要付出巨大的力量。
铁链摩擦发出“嘚嘚”的响声,也不只过了多久,中年人终于站起来。
他从黑暗中探出了脑袋。
借助微弱的灯光。
可以看到脑袋上那张脸赫然是另外一个老陈。
两个老陈相对而立,空气中充满了怪异的气氛。
另一个老陈名叫陈有才,他跟陈有德是孪生兄弟。
从小到大,陈有德身为老大,都要压陈有才一头。
陈有才十五岁的时候,腿摔断了,留下了残疾。
因为他是童男子,他的父亲便把他送到巡捕房,帮着处理尸体。
陈有德那就了不得了,上了新式学堂,还加入了什么讲习堂。
陈有才很为陈有德感到高兴。
只是没有想到,解放前夕,陈有德突然带着老婆失踪了。
陈有才托了不少关系寻找,都没能找到哥哥。
鬼子撤退了,敌人来了,巡捕房除了换个名字外,没有任何变化,陈有才作为“技术人员”,也没有受到波及。
后来二医院筹办,陈有才因为有相关工作经验,被安排到了停尸房工作。
陈有才在停尸房里一干就是十几年。
解放后,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停尸房的名称换成了太平间,但是里面躺的依然是死人。
陈有才的工作依然是照顾死人。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一个月前。
那天太阳狠毒,听着太平间门口纳凉的老头儿吹牛打屁,陈有才跟往日一样躺在水泥床上睡觉。
他突然被人喊醒,见到了早就失踪的哥哥陈有德。
当时陈有才还以为自己也嗝屁了,心中有种解脱的感觉。
陈有德却告诉陈有才,自己现在是敌人那边的大官,来到这里是为了执行任务,希望陈有才配合他。
陈有才虽然在停尸房工作,却看到了新世界建立后社会上发生的变化,深知新社会比旧社会好的道理,更知道所谓的“反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极力劝说陈有德投案自首。
陈有德假意答应,却趁着他不防备,将他敲晕了。
“陈有德,你赶紧放了我,我带你去政府自首,政府会对你宽大处理的。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钱,等你出来后,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就现在算是被铁链缩着,陈有才依然没有埋怨陈有德。
在他的记忆中,陈有德是个比他更聪明的人,只是一时走错了路。
“晚了,现在一切都晚了。”
陈有德将黑窝窝头仍在地上,冷声说道:“二弟,你放心,等我完成了任务就能带你走,到了那边我会给伱娶一房媳妇儿,也算是完成了咱爹娘的心愿。”
说完,他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你是不是要干坏了去?”
见陈有德白天出门,陈有才感觉事情不对劲,他冲过去想要抓住陈有德的胳膊。
但是刚走两步就被铁锁链拉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有德离开。
“来人啦,来人啊,我的哥哥是个迪特,快抓住他!”
陈有才大声叫喊起来,但是乌黑的大门紧紧关闭,将所有喧嚣都封锁在了屋内。
“二弟,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陈有德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感觉听不到里面传来声音,这拿着煤油灯才缓步离开。
他来到休息的房间,戴上破旧帽子,拎起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太平间。
“老陈头,天儿这么热,你去哪里?”
门口纳凉的退休老职工们看到陈有德从里面出来,朝着他打了声招呼。
陈有德没有理会他们,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理会他做啥,这人就是个怪性子,来来,给我讲讲大桥建造过程中出的怪事儿。”
“我听我小舅子的三表哥的外甥的侄女婿讲啊,当初在修筑桥墩的时候,无论怎么搞,桥桩都打不进去。
江面上还突然刮起了大风,一时间波浪汹涌,其中似乎有大物。
带队的那个当兵的,抬起枪对着江里开了一枪,江面上翻滚出一片鲜红,瞬间安静下来,桥桩也打下去了。”
“胡扯啥呢,我亲眼见了,压根不是开枪,是用了加农炮,那炮管子跟人的脑壳一样粗呢。”
老陈头素来孤僻,那帮子职工们已经见怪不怪了,重新坐下来扯起了闲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平和的气息。
陈有德出了医院,整了整衣领子,四处看了看,突然大步走进人群中,就像鱼儿消失在大海中一样。
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正悠然自得的坐在一艘小船的船头上。
划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白栏。
他在解放前在吴汉的酒铺里当过几年学徒,没有坚持到最后,就跑回了家。
在当学徒的时候,白栏认识了陈有德。
陈有德出手阔绰,赏了白栏两块大洋。
虽然那两块大洋还没有暖热,就被掌柜抢走了,但是白栏还是把这个恩客的面貌记在了心中。
解放后,白栏成了距离江边只有十里地的沉水公社里的社员。
见过大城市繁华的白栏不安心在公社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儿,有机会总想跑到城里面去。
这年月街头上经常有人盘查介绍信和证件。
白栏因为没有证件数次被遣返回沉水公社,受到了公社了的严厉批评。
背上了坏名声,不但在公社里不受待见,将来娶媳妇儿也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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