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可还有?
少年低头像个小姑娘一样羞涩一笑,看得木桩之下的于普满眼错愕。
他随后纵身越下木桩。
这一次终于摔了一个狗吃屎,鼻梁磕在石阶上,两个鼻孔里鲜血直流。
于普哭笑不得地把谢相才搀扶起来,无奈道,“都没力气了就别逞能啦!”
少年面红耳赤,微微点头。
就这样,皎洁月色洒落在这一角庭院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互相揽住肩头,朝着寺庙院门外行去。
安庆城中除去清明、冬至、上中元以及春节之外,都有着宵禁,寻常百姓需闭门不出,街道上时常有官兵照例巡查。
此时虽灯火明媚,但身处亭台楼榭中把酒言欢,在画舫之上夜夜笙歌的都是富商巨贾或是达官显贵,鱼肉非布衣。
于普是僧家之人,自然不受世俗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再加之谢相才身为不老仙的弟子,两人日落后行走在街道之上,自然不会有官兵不识相地上前阻拦呵斥。
两人轻点沿途建筑的屋檐,身形轻如鸿雁,在夜色中前后掠过。
最终两人停在一处数十丈高的楼阁之上,顺着屋檐的斜坡坐下。
谢相才低头看了眼不远处名为清中的城中河,河中画舫只有指头大小,玲珑袖珍。
于普斜靠着屋顶,抬头仰望星空,从怀中掏出不知从何而来的烈酒,陶醉地灌上一口,随后将酒葫芦递向身旁少年,懒散地“喏”了一声。
谢相才毫不犹豫地接过酒葫芦,抬头望向大好月色,鼓足勇气学着于普的样子猛灌一口烧酒,忍住唇齿之间的辛辣,故作镇定地将葫芦交还给和尚。
和尚不以为意,双手撑着身下瓦片爬起身来,长吐出一口气。
“月色很……好。”
他沉吟片刻,最终只想出来这么个“好”字来形容月色。
估计是觉得词藻匮乏,于普偏头看向脸颊仍然涨红的谢相才,笑问道,“你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你说形容月色有什么好的词儿?”
谢相才闻言,托腮沉思。
沉吟许久,竟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
似乎越是寻常的事物,越难用华丽的词藻修饰。
世间最难得在于一个“平”字。
平日平凡平常心。
“适才见你抬头望月,神色娇羞得和小姑娘一样,莫不是睹物思人,想到了谁?”
一旁的于普忽然发问,谢相才蓦然转头,看向对方。
片刻之后,少年脸颊又红,犹豫过后轻轻点头。
于普咂舌,“啧啧啧,年轻真好,年轻真好啊!”
谢相才忽然来了兴趣,往于普那儿挪了挪屁股,“于普师父,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于普脸色一沉,随即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
谢相才哑然失笑。
和尚能有哪门子情爱?
于普破天荒地扭转过头,看向街道角落处阑珊的灯火,那是一处酒摊。
这位不拘一格的和尚轻声一笑,“人皆有情。”
少年眼神微动。
人皆有情。
于普再度躺回到屋顶斜坡上,闭上眼睛自顾自地说道,“人有七情六欲,难以摒弃。你敢说佛祖悟道之前,就没有认识什么小姑娘?就没有对某一个或者某几个小姑娘动过凡心?咱们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飞升归飞升,保不准佛祖飞升上天之后,找了个什么神仙呢,是吧?”
谢相才张大嘴巴,想不到于普会这般“口出狂言”。
不过紧接着,少年会心一笑,如此看来,于普还是有心上人的。
这么多年于普并没有出过安庆城,想来他的心上人一定在安庆城中。
谢相才忽然突发奇想,语出惊人道,“于普师父,你每次都去哪里买酒啊?”
于普猛地起身,扭头双眼紧盯着谢相才,“怎么了?”
少年得意一笑,“于普师父几次给我喝的酒味道都一样,想来是一家摊铺。七师兄当初在东风城也给我喝过不少酒,虽然我不喜欢喝烈酒,但至少能够分出酒的好坏,可以察觉出师父给我的酒并不好,再说了好酒也不会只卖一文钱不是?所以啊,我在想于普师父可能不是惦记那里的酒,而是那里的人吧!”
于普嘴角微微抽搐,脸色急速变化,他可没想到谢相才能够一语道破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和尚摸了摸脑袋,又捻了捻佛珠,最终无奈地笑着点头。
谢相才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于普大师,你有没有和那个姑娘表过白?”
于普长叹一声,“哪有这么容易。身处佛门身不由己,相处归相处,甚至牵牵手都没甚要紧。但是只要那一句话说出口,破了清规戒律,必然会惹火上身,殃及我和她。所以每天去买一壶酒,见个面说上两句话,不也挺好。”
谢相才默然点头。
于普反问,“诶,都说我了,那你呢?你和你那位心仪的女孩儿,表过白没有?”
少年脸颊涨红地摇了摇头。
于普嗤笑一声,骂了句“怂包”。
少年心中思绪乱如麻,索性起身,站稳脚跟,趁热打铁摆出开山拳的架势。
云朵飘过天际,遮住半截明月。
眨眼之间,一道劲风掠上半空,将挡住月亮的云朵全部打散。
醉意才下眉头,愁意却上心头。
安庆城内十八楼,夜夜笙箫入深冬。
年关将近,两人饮酒,直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