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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北方有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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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老祖随意地摆了摆手,随即同样是顿住脚步,偏转过身来:“昨天晚上生下的小子呢,带来给我看看。”

    他又略作思量,干咳了一声说道,“生下那孩子的女人,当赏。”

    闻言,一旁搀扶着谢老爷的四少爷眼神微微波动,插嘴道,“孩子的母亲,昨天夜里就死了。”

    老祖并未有多少唏嘘,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了奶妈怀中的襁褓。

    襁褓之中,婴儿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将老祖上下打量了一通,竟是没有被他有些狰狞的面目吓到,反而是伸出小手指着老祖的鼻子,乐呵呵地说出了第一句话,“老头,嘿嘿,老头。”

    话音落下,就连老祖在内的一众谢家老小当场呆滞。

    二

    “少爷,少爷,别跑啦,老身跟不上啦……”

    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妪,手提一双绣花小鞋,围绕着后院那棵桂花树转圈。

    在她的前面,是一名刚超过树根没多少的男孩,男孩光着脚丫子不住地奔跑,全然没有将那在谢府中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管事娘娘”放在眼里。

    两处廊道之内,站着不少围观的婢女仆人,他们都是相视一眼,随即掩嘴轻笑。

    偌大一个谢府,也就只有那被一众老爷公子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的大少爷,能够将老妪捉弄得如此焦头烂额了!

    男孩自然便是五年前,伴着几道雷劫出生的谢家独苗。

    老爷绞尽脑汁,最终才是在族谱的最上面,添上“相才”两字。

    即使北域距离当今朝堂甚远,但是大庆朝方圆万里领土之中,没有一家,没有一人不以入朝为相为终身抱负。

    文相不才,手捧文书“之乎者也”,没甚实权。

    武相大略,手持利剑“挥斥方遒”,傲视群雄。

    谢老爷将那不幸将三爷劈死的雷劫视为“祥瑞”,能够让谢家这个小独苗一飞冲天的大好兆头。

    小相才一边绕着桂花树奔跑,一边偏转过头来,满是笑意地望向管事娘娘。

    老妪一只手撑着桂花树,另一只手提着绣花小鞋子,张开嘴巴,漏气似的从一口缺了不少的牙齿中吐出许多热风来。

    桂花飘香,香气萦绕在小相才的鼻子边,他猛吸一口,脸上尽是陶醉的笑容。

    或许多年之后,当他孤身一人坐在那座城外的山坡上时,还是会回想起这样的桂花香。

    毕竟深秋方才盛开的桂花树,整个大庆,也只这一块儿有。

    “咚咚咚——”

    后院的院门被人叩响,小相才的身子顿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逐渐被失落代替。

    撑着桂花树的老妪方才将手从树干上挪开,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小相才,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然后弯下身子,温柔地逐一抬起小相才那两只肉嘟嘟的小脚掌,将两只精美的小绣花鞋套了上去。

    小相才将鞋子穿好,便是抬起头来朝着院门看去。

    一身长衫的四少爷,已是站在了那儿。

    小相才嘟了嘟嘴,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去,一把跳进四少爷的怀中。

    四少爷满面笑容,忙里偷闲地抽出一只手掌,将两鬓的风霜朝后敛了敛。

    “相才,咱们去老祖那里练武吧?”

    “哦,又要去练武了。”

    “是呀,你以后可是要挑起谢家大梁的男子汉,怎么能不认真练武?”

    “为什么小巷那边的孩子们就可以天天在外面玩耍?”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咱们家小相才可不是一般的孩子,所以才没那么多时间玩呀。”

    “爹爹,我不想练武,我真的不想练武,我不想每天都和老祖宗那个只会凶我的老头子在一起……”

    四少爷怀中的小相才说着说着,就把脑袋埋在父亲的肩膀上怀中哭了起来。

    他哭了许久,不知为何却是想起娘亲来了。

    小相才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一角皎洁的白云,白云很快就被风刮散了。

    父亲曾经说过,娘亲是往西边去了,是那种一去不复返的“去”。

    父亲也说,每一个人这一辈子都会有这么一次去,一次去了就回不了头的旅程。

    但是在旅程之前,要将一切遗憾都弥补。

    小相才隐约知道,自己娘亲没有什么遗憾。

    因为他记得,娘亲的排位,在祠堂一众夫人席的最上头、最中央。

    就这样,在迷糊之中,小相才就被四少爷抱着往后山走去。

    那位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老祖,早已是悬浮半空盘腿而坐,听得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方才缓缓睁开略显浑浊的双眼。

    老祖瓮声瓦气,语气略有些不悦道,“谢文卿,今个儿怎么又晚了?”

    四少爷听得老祖唤自己本名,自然是不敢懈怠,赶忙放下怀中小相才,牵着他的小手,快步向前朝着老祖走去。

    他掀起衣摆,双膝归于泥土之上,对着老祖磕了一头,“老祖赎罪。”

    老祖一甩衣袖,柔风掠出,将没回过神来的四少爷一把卷下山去。

    只留下小相才一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小相才攥紧小拳头,牙齿咬紧嘴唇,不知道面前这个凶巴巴的老头子,今天还要用什么招式来“折磨”自己。

    老祖缓缓起身,身形落于地面之上,走上前去如同往常一样抚了抚小相才的脑袋。

    他手掌触及相才脑袋的之时,双眼之中的浑浊稍稍消散,眼瞳变得清澈了一些。

    清澈之中的欣慰与沧桑交杂在一起,不过仅仅只是停留了几息,便再度被灰色所充斥。

    老祖抽回手掌,干咳一声转过身去,望向山下交错的房屋,缓缓开口。

    “马步一时辰,挥拳五百下,踢腿八百下。”

    “温习过后,石头上的三卷武书,须尽数浏览一遍,争取将其中箴言熟记于心。”

    “明白没有?”

    小相才闻言,尽管嘟着嘴小声嘟囔几句,不过还是按照老祖所说照做。

    山坡之上,削瘦老者站在一旁,注视着一丝不苟扎着马步、踢腿挥拳的幼童,微微点头。

    不过老祖浑浊的双眼之中,满是不甘与辛酸,所有的苦涩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而那双眼望向满脸怨言舞拳踢腿的幼童时,却是再度被笑意所充斥。

    “恨就恨吧……”

    小相才的衣衫不知道被打湿了多少次,汗水自衣角处滴落而下,渗透进下方的泥土中,在一个个脚印的碾压之下,土地变得紧实了不少。

    从正午练到黄昏,这远不是一个五岁孩子应该承受的一切。

    秋末时分,小相才就想和老祖说,自己不想练武了。

    不过在见到老人倒竖的双眉之时,却是将到嘴的话吞到了肚中。

    这一吞,就是十个春秋。

    每一天正午到黄昏,孩子都是在山坡之上按照老祖的一言一行练武。

    不知不觉之中,山坡竟是矮上了那么几寸高度。

    小相才也长高了,脑袋早已是过了后院桂花树的大半。

    老祖的眼睛,却是一天接着一天浑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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