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审,你若真是梅应和,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好生等着本官审理,而不是去寻死。”
梅应和哭得伤心不已,一面扯开自己的衣裳来。
差吏们以为他是魔怔了,正要去阻拦,竟然在公堂上行为如此不雅,哪里晓得他却将那满身的伤痕都给露出来,上头有鞭痕,也有火钳烫伤的痕迹。
他这样子,仿佛是经过了百般酷刑留下的痕迹一般。在大家的震惊中,只听他哭诉道:“大人你不懂学生的绝望,学生与弟弟虽是双生兄弟,却因学生出生之时,胎位不稳,险些害了我母亲和弟弟的性命,所以即便我与弟弟长着同样一张脸,母亲却待我如同牲畜……”
这二十多年的委屈,如今他哭哭啼啼絮絮地说来。
家中也不算是太艰难,但他却从小吃不饱,万幸乡里人家看不过梅母的偏心,时常接济一二。
他也是知恩图报之人,非那狼心狗肺,所以家中母亲所派的活干完后,都会去帮乡亲们。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岁,以为可以进族学了,没想到母亲却只愿意让弟弟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觉得自己就是个索命鬼,生自己的时候险些难产,自己出生后又害全村人对她指指点点。
自己就是她的祸星。
所以梅应和晚了两年才得以入学,前提条件是母亲派给他的活更多了,他只能做完后才能去学里,所以时常旷课,使得他落下的功课,夜里都是跑到族里的祠堂,借着那供奉先人们的烛火来学习。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族里长辈也教育了几回,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最后换来的是母亲对他变本加厉的折磨。
加上他晚两年启蒙,学问还比弟弟好,更是受尽了母亲和弟弟的打骂羞辱。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始终他都听那个性格软弱的父亲劝,觉得果然是自己欠了母亲和弟弟的,当初还险些害了他们的性命。
于是也是心甘情愿任劳任怨。
但是他的忍让换来的只能是变本加厉的折磨打骂。
“后来学生与弟弟一同参加院试,学生上了榜,做了秀才,以为母亲对学生应该有所改观,哪里晓得父亲却在这个时候染病去世,临走前抓着学生的手交代,说学生是家中长子,往后要孝顺母亲照顾弟弟,学生那时候已是认命,想着这一辈子就是注定了的。”
但那时候梅应和想,再不济自己是个秀才郎,自己又肯苦,自然不会过得太差的。
可是没想到大虞乱了,这一乱就是好些年,各处天灾又连连,万幸他们那完州还算是好的。
而自己则靠着秀才身份,在族里学馆里做了个先生,每月能得些束脩,又捡着家中的地给种着,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好,弟弟也取上了媳妇。
只是自己却仍旧如同老牛一般,母亲不给半点喘气的机会。
而这一次的科举之事,母亲本不愿意自己一同前来的,但因银钱都是自己赚来的,所以自己这次梅应和长了心,没有上缴。
母亲和弟弟夫妻俩都是有一分用二两的人,他们攒不住钱,所以没法子,方同意他一路前往。
但是被母亲和弟弟给绑了软禁后,他才忽然醒悟过来,母亲后来一下就同意了自己一同前俩屛玉县参加科举。
并非是银钱攥在自己的手里,他们没办法才同意的,而是他们只怕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到时候来个冒名顶替,以假乱真。
他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对这所谓的至亲之人丧失了所有的期望。
他想,自己欠母亲和弟弟,应该在这二十几年该还完了?他们该放过了自己才是。
可没想到,他们原来是这样贪婪,要的是自己的一辈子!
这个时候的梅应和,早没有刚来堂上时候的慌乱紧张了,即便是哽咽哭诉,但也是言语清晰,有条有理,从到大,可见这事儿八九成是有真。
不过这凡事要讲究证据说话,他拿不出证据来,堂上也不能全凭着他一家之言就定了案子。
这时候则有人建议:“可以打发人去完州到当事人老家打听。”那里自然是能证明。
不过立即又有人道:“能证明又如何?他们乃同胞兄弟,只怕如今除了梅应中的妻子和梅母,没人能辨别兄弟了。”
“你糊涂,怎么可能辨别不了,梅应和自小替各家干活,做的什么那梅应中难道还能一一数得出来?且他身上这伤,那梅应中也没有。”
朝堂上几个陪审官争执起来。
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白镜又将惊堂木给拍响,“肃静!”
几个陪审官也闭上了争论的嘴巴,而是按照规矩起身一一进言。
不过绕来绕去,最后都是要去往他们完州老家找村民和族里证明。而完州离屛玉县天涯海角之距,一去一来少不得是八九个月的时间了。
所以这个法子自然是不可取的。
白镜只得暂时叫让将梅应和带到侧堂去,一面叫了外面自称梅应和的男子和梅母一起进来。
这个梅应和一进来,也是恭恭敬敬地给白镜行礼。不过所行的并非是学生之礼,而是官员之礼。
“下官完州黑土县县令梅应和参见白大人。”
然其实他还没上任,任书也还没拿到。
梅母也福身行了一礼,一双三角眼到处在公堂上乱瞟,搜寻着另外一个儿子的身影。
没瞧见,便有些沉不住气,“大人,我小儿子呢?”
“他诬告朝廷命官,方才已被行刑,昏死了过去,抬至侧堂。”白镜说罢,一双清明冷目扫视着堂下的母子二人,“不过梅大人,那梅应中一口咬定你冒名顶替,你又作何解?此事涉及涉广,本官也不能糊涂办案,还请梅大人配合一二。”
这个梅应和还没开口解释,那梅母就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这个鳖孙,早知道当初就该将他直接溺死罢了,自己不争气不上进,还见不得他兄长好。”她骂完后,一脸正气地朝着白镜望过去:“大人,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谁是谁,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然后将身旁的这个梅应和往身前一推:“这便是民妇的长子,自小就十分出息,不但与民妇一起分担家中事务,还时常帮扶乡邻们,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都晓得民妇这儿子是个孝顺懂事的。”说到此,她脸色像是那翻书一般猛地一变,满脸嫌恶甚至是有些仇恨之色。
“至于那该死的梅应中,从小顽皮,到处与人惹祸打架斗殴,落得一身的伤不说,民妇早早将他送入学堂去,还不如他这晚了两年入学的兄长有学得好。”
这些话,那梅母是咬牙切齿说出的,对于这个小儿子,好像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她的话,也没有什么毛病,还将之前那个梅应和身上的伤痕由来都解释清楚了。
而这个梅应和也在一旁附和感慨:“是了,下官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小都十分偏爱,便有些纵容,不想竟是养成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还扰乱了公堂秩序,白大人要如何判,下官是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