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然惊叹道:“她可真漂亮。”
素怀道:“她不光漂亮,还有能耐,可惠真人连一眼都不多瞅她,就把她扔到我这里来了。惠真人这人吧,没人味儿,想让他看得上眼,得本事够大,要不然他扔人跟扔垃圾一样,多瞅一眼都不可能。你跟着他,你会的他都会,除了给他当拖累,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指不定哪天就把你扔给别人了。你别看我一个糟老太太不起眼,可我这是正道大脉传承,这一脉学精学透了,本事不会比惠真人小。跟我学了本事,你再去找他,你会的他不会,你能帮上他忙,他就得正眼看你。”
冯楚然明显心动了,可看了看我,却还有些犹豫不决。
我说:“怎么选,自己定,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之前磕的头,我没应承。”
素怀道:“丫头,人这一辈子,机会很多,但有些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下次,我还能活两年,如果你愿意拜我,为你我再多活三年,五年足够把你教出来了。”
冯楚然便道:“我跟老奶奶学吧。”
素怀乐得咧嘴直笑,道:“叫什么老奶奶,叫师傅。你去跟她们玩一会儿,我单独同惠真人讲两句话,把你这事安排明白了,省得他过后不认账。教你第一课,跟惠真人这样的人打交道,啥事都得事先说清楚,就事论事,点到为止,心里千万不能有个贪字,要不然就容易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等冯楚然去了谢尘华那边,我便对素怀道:“元君,谢谢了。”
素怀道:“我这是惜才,女娃子不错,变成你这样可惜了。我再多活三年,你那钱可以再多放楼观道三年了。哎,这女娃子不用你给钱。”
我说:“好。”
老道姑算得倒是精明。
正月十二,素怀和谢尘华带着冯楚然一众小姑娘赶早离开京城。
为了安全起见,姜春晓安排一班人随行护送,还协调了卧铺票。
我去火车站给她们送行。
谢尘华带着冯楚然落在最后。
冯楚然单独给我磕了个头,说:“等我学会了本事,再回来找你,给你当帮手。”
我说:“倒也不用老想着这事。”
谢尘华则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想得挺美,想给惠真人打下手,得排队,没看我都没排上号吗?你得排我后面才行。”
冯楚然看了看谢尘华说:“行,我不插队。”
谢尘华就有些意外,仔细打量了冯楚然两眼,说:“小丫头怪吓人的。”
冯楚然冲她嫣然一笑。
谢尘华“啧”了一声,对我说:“听说纯阳宫出了些事情,普奇方那帮人被揭了老底,呆不下去了,公家正在安排人接管纯阳宫,过阵子我会去川中了结这段恩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说:“你先办纯阳宫的事情,办完再联系我,有事情给你做。”
谢尘华便瞟了冯楚然一眼,笑道:“看到没有,这才是正经给惠真人办事的样子。想给他办事,得求他才行。”
从车站出来,便有冰冷水滴砸落脸上。
竟然下雨了。
初五还在下鹅毛大雪,十二居然就下起了雨。
虽然只是泥点一样的小雨,但终究也是雨。
我心里微动,想起黄玄然说过的话,立刻赶回白云观。
进了小院,就见黄玄然正站在屋内,临窗凝望屋外的雨滴。
我进屋道:“元君,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黄玄然轻叹了一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守着这灯,如果灯灭了,就不用再等我,直接离开京城,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窗前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浅浅一层油,灯焰如豆,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灯旁,放着那本诗词集。
我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坐到桌旁,拿起诗词集,认真阅看。
黄玄然一按窗台,便从窗口飘了出去,如飞般越过篱笆,消失在树丛间。
我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期间有风吹入室内。
灯焰飘忽,却终始没有熄灭。
黎明时分,黄玄然回来了。
她坐到我面前,抬手按熄油灯,拿过我手上的诗集,翻到一百二十四页,递还给我,轻声说:“给我读首诗吧。”
我清了清嗓子,诵道:“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黄玄然慢慢笑了起来,“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这一日我看不到了,希望你们还能看到。我走了。”
我说:“就走了啊。”
“走了,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今遭一趟,人生无缺,哈哈哈……”
笑声渐低,终至无声。
眼前人样貌变回了陆尘音,泪流满面。
她看着我说:“我没师傅了。”
我说:“生老病死,人间至理,毕竟这世上没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