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音在路口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道:“哎呀,马上就要开始艰苦的学习生涯了,进云了可就三年出不来,我得吃点好的提前犒劳自己才行。你们两个陪我走了一路,也辛苦了,我请你们,说吧,是不是吃想饺子?哎,这里有家新开的饺子馆,一看就跟我有缘份,就吃这里了。”
说完,她抬腿就走了过去。
临街的面门,不是很大,招牌崭新,“卓记饺子馆”。
虽然正是饭点,但统共只有一桌客人在吃饭,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心思也不在饺子上,头凑在一起,轻声地嘀咕不停,盘里的饺子被筷子拨拉来拨拉去,就是到不了嘴里。
服务员百无聊赖地坐在厨房门旁。
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托着下巴呆呆望着门口,带着些许期待,又带着些许怅然。
她穿了件有些过时的花格衫子,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子,素面朝天的脸上带着些风霜的颜色,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好颜色。
本该热闹喧嚣的饭店竟然由此透出格格不入的寂寞安宁。
直到陆尘音闯进去为止。
“老板,饺子都什么馅的。算了,不用说了,一样给我先来半斤尝尝鲜,好吃我再多点。快着点啊,我走一路道,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
陆尘音活力实足的声音响彻整个饭店。
老板娘一恍神,看到我和高尘静跟着走进来,便绽出无法掩饰的开心笑容,但她马上就把注意力留到陆尘音身上,“请里面坐,我们这是正宗的东北饺子,后厨请的师傅是东北顶尖的面点大师,样样馅儿都好吃,保证您吃了这顿想下顿。楼上有包间,清静,您三位上楼吧。”
她热情无比地从柜台里绕出来,就要领陆尘音往二楼走。
“吃口饭,上什么二楼,上了楼哪来的热闹看。哎,里面这桌位置不错,视野开阔,还挺安静,就坐这里了。”
陆尘音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就不走了。
老板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抓紧时间上吧,我们着急走呢。”
老板娘这才应了一声,赶忙往后厨去。
饺子上的很快,十多分钟的样子,就先上了四盘四样,素三鲜、猪肉芹菜、猪肉白菜、猪肉青椒。
陆尘音一样尝了一个,赞道:“不错,味儿正,跟木磨山脚底下那个东北饺子馆差不多。”
说完,便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饺子馆一共有十种馅,陆尘音每样吃了半斤,然后又单要了四斤素三鲜馅的,现场吃了两斤,剩下两斤打包拎了,说是要带回去做宵夜。
吃得神清气爽的小陆元君拎着饺子就往门外走。
我赶忙招呼她说:“没给钱呢,不是你请客嘛。”
陆尘音翻了个白眼,道:“你跟老板娘眉来眼去的,一看就是有一腿,这还用给钱吗?”
老板娘连忙摆手,说:“不用给钱,您能来我这小店吃东西,就是我的荣幸了。”
陆尘音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你认识我吗?”
老板娘一时茫然,“不,不认识。”
陆尘音又指向我,“你认识他吗?”
老板娘便笑了起来,“自然是认得……不,不认识!”
她的表情变得古怪,甚至有些惊恐。
因为我之前使了手段,让她看到的我,是周成的脸。
可现在陆尘音这么一指,坏了我的术,她看到的人脸就变成了惠念恩。
她自然是不认识惠念恩的,又不清楚怎么出现了这种变化,以至于惊恐。
我微笑道:“你认得周成吧,我是他师弟,叫惠念恩。”
老板娘连忙点道:“对,对,我认识周先生,怪不得看您面熟呢,原来是周先生的师弟,这就不奇怪了。”
陆尘音哈哈一笑,问:“老板娘,你叫什么?”
老板娘瞟了我一眼,这才说:“我叫卓玉花。”
陆尘音摇头说:“叫花不好,我们观里有只小心眼的猫,就叫花娘,你跟它撞名了,要不改一下?”
卓玉花小心翼翼地问:“要改什么?”
陆尘音歪头端详了她片刻,说:“叫卓玉晴怎么样?雨过天晴,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卓玉花赶忙点头,道:“好,好,我以后就叫卓玉晴了。您想吃饺子尽管来吃,周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是他的朋友,我不能收您的钱。”
“真的?你可别后悔,我要是总来你这里吃饭,你这里生意的一定红火得不得了。”
陆尘音哈哈一笑,真就没付钱,转身往外走。
我掏出五张老人头扔到柜台上,道:“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你开门做生意,白吃这种事情不能开头,不然的话,多厚身家也撑不了几天。你这店至少要在这里开三年才行。”
不收陆尘音的饭钱,那不几天就得让她给吃垮了?
说完这话,我赶紧追出门去。
这一出门,就觉出不对。
街两边多了许多窥视的目光,恶毒中带着畏惧。
陆陆续续有人慢慢走出来,站到了街边。
都穿着普通的便装,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可只往街边一站,便平白让气温降了好几度。
陆尘音恍若未觉,大摇大摆地沿街往前走,直奔白云观山门。
聚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便装的,还有穿着袍子的道士和尚。
他们就这么炯炯地看着踏步而行的陆尘音,气氛开始骚动,变得不安。
虽然陆尘音已经成功抵京,但还没有进入白云观。
如果能在进白云观山门前,将她击杀,一样可以算做成功。
这最后一段路,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
敢接这买卖的,无一例外都是亡命之徒。
哪怕不懂术,但真要掏枪便打,还真不好对付。
我又不是神仙,也不能把整条街的人都迷倒。
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以备不测。
我慢慢抬起手,扶住发髻间的木剑。
高尘静更干脆,把手中的长条包裹一抖,亮出那柄如虹般闪亮的长剑。
叮铃铃……自行车的铃声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响起。
一辆自行车从黑暗中骑出来,迈力登车的,是赵开来。
他依旧是那一身小官僚的刻板打扮,就那么轻松自在地无视了一转圈的恶意目光,追上了我们,目光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我和高尘静。
我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贫道高天观惠念恩,这一位是高天观门下高尘静。”
赵开来便冲我点头道:“周先生提过你,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这一路辛苦了。”
我笑道:“一路游山玩水凑热闹,实在是称不上辛苦。”
赵开来羡慕地道:“我就一直向往这样的生活,可惜总得得不着机会去这样游山玩水。”
我说:“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赵开亚便问:“佛讲因果,道论承负,对吧。”
我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别矫情,我不吃这一套,高道长更是铁石心肠,谁都打不动不了他。”
赵开来就是一笑,紧着蹬了几脚,追上陆尘音道:“小陆道长,别来无恙啊。”
陆尘音瞟了他一眼,说:“来的挺快啊。吃饭了吗?”
赵开来道:“本来正打算吃,听说你已经进京,马上就要进白云观了,就赶紧过来了。”
陆尘音一指卓记饺子馆,介绍道:“这家味儿真不错,回头你也来吃点吧,账可以记惠师弟名下,反正也不用他花钱。”
赵开来说:“那可真是太好了,京城大,居不易,我这点工资真不好干什么,要是有个能白吃的地方,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说着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跟在陆尘音身后,又悄悄落后小半步。
我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白云路,来到了白云观的山门前。
刚刚站定,就见山门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孤伶伶地站门后。
看上去,这老道士没有八十也得有七十了,满脸皱纹,又高又瘦,一身青色道袍已经洗成了青白色,袍角还有坏的两个地方打了补丁。
他冲着我们一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白云观道士照月,特意来迎接小陆元君入观学习。”
道教学院就在白云观,受白云观保护。
陆尘音有些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会是个白衬衫的小帅哥呢,没想到是个顽固的老头子。这落差有点大啊。”
照月道士微笑道:“年轻还是衰老,帅还是丑,都只是一种外在表相,你我这样的人,看人看东西又不看这皮相,有什么可遗憾的?”
陆尘音道:“这话说的,你长得丑没人要,就直接说呗,绕那么大弯子干什么?”
照月道士哈哈大笑,道:“小陆元君通达透彻,烛照如神,实在是天生的修道种子,便请入观学习吧。”
“等会儿,我先跟人打个招呼。”
陆尘音转头看向来时街路,又看了站在左右的我和赵开来,挥了挥手。
“各位送了一路,辛苦啦,要是不甘心的话,就尽管来白云观里找我。”
街路上一片安静。
赵开来扶着自行车,微笑不语。
照月道士抬头望天,略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