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一怔，自家老板还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
虽然他闭着眼睛，看着已经行将就木，但自己一个晃神他都明察秋毫。
平时自家老板不说话，只是装傻而已，就像那天夏老板跟自己说的装傻的话一样。
这帮老人家们，贼精贼精的。
“老板，我在想……”罗浩心念电闪。
“想什么？”柴老板不容罗浩犹豫，直接追问。
“未必非要手术治疗。”
“当着我的面，你可以说。等保健局组织会诊的时候，你可别乱讲。来，讲一下我听听。”柴老板道。
老板身上传来巨大的威压。
威压，听起来虚无缥缈，但罗浩却感受到实质一般的威压压在自己身上，连呼吸都困难了很多。
“老板，急性阑尾炎有几种？”
“急性阑尾炎的类型包括单纯性阑尾炎、急性化脓性阑尾炎、急性阑尾炎穿孔、阑尾周围脓肿。”柴老板如数家珍，“怎么样，想出借口了么。”
“老板，您看您说的。那面都是大佬，内科用药、保守治疗，不至于被一个单纯的阑尾炎难为住。”
“被粪石卡住了。”柴老板道。
“内镜，取粪石，我很拿手。把粪石取出来，局部消炎就行。”
柴老板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电。
“阑尾一端与盲肠相通，一旦梗阻，可使管腔内分泌物积存。
因阑尾壁顺应性差，腔内压力迅速增高，压迫阑尾壁使血运受阻，此时管腔内细菌极易侵入黏膜，导致感染。
这与急性化脓性胆管炎因胆管结石造成胆道梗阻、胆汁淤积畅而致病相似。”
“一个多世纪以来，外科手术手段——常规开腹、腹腔镜等等切除阑尾是治疗阑尾炎的主要方法。
但不管是什么方式，都需打开腹腔切除患者阑尾，会对患者造成人为创伤和器官功能缺失。
可能引起穿孔、出血、感染、粘连等并发症，发生率约8.7%~11.1%。同时存在一定的阴性阑尾切除可能（8.47~14.7%）。”
“经内镜逆行胰胆管造影（ERCP）技术的发展使急性化脓性胆管炎的治疗从外科手术为主转变为以内镜下治疗为主。”
“通过ERCP技术可在不开刀的情况下取出胆管结石，从而治愈急性化脓性胆管炎，治疗效果较外科手术有极大的提高，患者死亡率由原来的40%以上降至6%以下。”
“老板，这是我做内镜时的总结。因为一直忙着申请三青，所以没落实。”
“你想现在落实？！在这种时候？”柴老板目光如电，紧紧盯着罗浩。
“现在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么。您想一下，化脓性胆管炎和化脓性阑尾炎还是有相似之处的。能用ercp的方式解决急性化脓性胆管炎，也可以用内镜解决急性阑尾炎。”
“要不是粪石呢？”柴老板问道。
“可以抽取浓汁，局部留抗生素，效果总要好过现在全身用药。”
罗浩开始讲解手术怎么做。
柴老板一生浸淫于普外科，都不是一点就透，罗浩刚说ercp的时候，他就知道罗浩的意思。
之所以没打断罗浩的话，也是因为柴老板自己正在思考问题。
这事儿，好像能干！
等罗浩说完，柴老板微微颔首，重新闭目养神。
罗浩也没继续打扰自家老板思考，保持沉默，等待老板做出决定。
“手术，郑思远能做么？”
“应该能做，郑老师和秦主任都能做，但他们想的太多，不适合。”罗浩坦诚的回答道。
“你，也，不，能，做。”柴老板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来做，这个锅太大，你背不住。”
“老板，您太辛苦。”
“没事。”柴老板摆了摆手，“是用内镜，还是用Seldinger技术。”
“Seldinger技术。”
Seldinger是经皮穿刺技术，主要用于需经皮穿刺插入导管进行各种心血管造影和经血管介入治疗。
用于治疗阑尾炎，比较离经叛道。
罗浩也没想到老板竟然毫不犹豫的判断自己要用什么技术。
“其他耗材呢？”
“先看有没有粪石，有粪石是一种，比较简单；没有粪石的话，就需要用阑尾支架。”
柴老板不再说话，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罗浩清楚老板一定是在心里做模拟，他也靠在后排靠背上，闭幕凝神，进入系统手术室开始做模拟手术。
系统手术室里的事实证明，的确是粪石梗阻导致的急性化脓性阑尾炎。
不需要经皮穿刺技术，用内镜逆行到阑尾处，把粪石取出来，并且抽出脓液、进行清洗，留置抗生素就行。
操作没什么问题，罗浩单手都能做。
只是事关重大，罗浩刚被老板教训过要有敬畏之心，便耐着性子在系统手术室里做了20台手术训练。
还行，罗浩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行，不让他们上，我陪你做。不对，是你陪我做，给我当助手，打个杂。”柴老板一言而决。
“老板~”
“你知道什么是集体决策么？我身为保健组组长、工程院副院长，遇到自己相关专业，就是出来背锅的。”
“这时候我不站出来，那怎么行。我给你扶镜子，你好好做。别担心，出了事儿，有我在。”
……
……
郑思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胃里不断有胃酸往上涌。
平时不抽烟的他躲到卫生间抽了4、5根烟。
儒雅随和的郑思远几乎要变成一根柴，烟不离手，整个人都愁眉苦脸的。
他本来是想和罗浩默契一把，可这面正打着电话，还没等郑思远和罗浩默契，那面保健局的人已经联系到了保健组组长柴老板。
最后的消息是柴老板和罗浩一起来，他们刚好在姑苏。
一百公里，有警车开路，不到一个小时就到。
郑思远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给罗浩打电话。
罗浩算是年轻新锐，听说最近这货去了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没做示范手术，却惹了大麻烦。
至于是什么麻烦，郑思远也没打听到。
但连他都打听不出来的事儿，肯定是保密级别巨高的那种。
郑思远也是很佩服年轻人能折腾的心思，但这时候缺的是折腾么？缺的是沉稳！
罗浩一旦要上台，唯一给他配台的人是自己！
对此，郑思远表示根本不想上；非但不想上，他宁肯不选工程院院士，并以此为代价让秦晨去接这个活。
只可惜那位老人家在魔都住，没办法拉来秦晨。
外科不愿意开刀，麻醉科不愿意麻醉，不都是不想背锅么，凭什么内镜要上！
如果换个人，郑思远一点都不担心，都能拎得清轻重。
可换成是罗浩，那就说不好了。
郑思远愁苦，一缕一缕薅头发。
“柴老板，您来了。”保健局的人严肃的声音传进来，郑思远红着眼睛把烟扔到马桶里，冲水。
“先看看情况。”
“柴老板，外科手术么？您老在，我们就托底了。”
狗屁！
郑思远心里骂道，不过如果柴老板能做外科手术的话，那可真给自己省了心。
“我看一眼，外科手术需要麻醉，麻醉科不是说不行么。”柴老板的声音经过，郑思远被他的话说愣住。
hnei沥跌嗒！
郑思远心里一句魔都骂人的土话升起。
柴老板一个外科巨匠，竟然会这么说，一定是罗浩那个狗东西撺掇的！
郑思远欲哭无泪。
不过听到柴老板的声音，郑思远有些飘忽的心情渐渐安稳。
民间传说当年912普外科两位大佬因为某位的胰腺癌手术失败被流放，那都是扯淡。
保健局是干嘛的。
所有决策都是集体决策，上手术的人也不过多了一点点责任。
但哪怕事实真相是这样，郑思远也害怕，毕竟没经历过。而且人家说一句——小郑同志很不错，自己就能进工程院。
天大的诱惑就要承担天大的责任。
郑思远已经迷失。
他稳了稳心神，整理心情，把身上的白服拉直，一点皱褶都没有，稳步走出卫生间。
一老，一少。
老者腰背有些弯，少年意气风发，却又无时无刻不坠在老者身后半步。
两人的步伐像是模具里刻出来的似的，一模一样。
只两人，就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郑思远怔怔的看着罗浩的背影，传说中当年的大佬们愿意带着罗浩去会诊、手术，他八年本硕博连读期间，不知道见过多少人。
此时此刻，罗浩没有一点怯场，仿佛所有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正常的。
本应如此，只是在医院的一次小小会诊而已。
小小会诊。
不远处，罗浩低头，和柴老板说着什么，郑思远虽然没看见罗浩阳光灿烂的笑容，但他却感知到罗浩身上洋溢的轻松以及——跃跃欲试。
郑思远愣住。
讲真，患者的病情比较简单，问题在于年纪太大了，老年病极多。
以至于麻醉都是问题，哪怕是简单的连续硬膜外麻醉+腰麻。
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
医生的问题在于心态，就像是现在郑思远一样。
他怔怔的看着罗浩的背影，心里忽然飘起一个念头，就罗浩这心态，技术动作不走形，上台后肯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