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时穷’,再聪明的人物也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墨千秋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年轻人,笑道:“其实我现在看着你,心情是很有些复杂的,你越强就意味着我酆都输的可能性越大,但你越强也意味着将来天上一战,人间的赢面更大,这种又输又赢的场面,属实让人有些心绪难言。”
楚元宵闻言也跟着笑了笑,“大先生一个人算完了人间一半以上的大局,有些小局之间的筹谋也同样得心应手,如此智谋说一句人间无出其右亦不为过,足以自傲了。”
墨千秋挑了挑眉,“打架之前先戴一顶高帽子,这种示敌以弱的手段应该不是苏三载交给你的吧?”
楚元宵笑着耸了耸肩,“说句实在话,学生这一路上跟着旁人学了很多东西,有些习惯怎么来的我自己也不清楚,说是苏先生教给我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墨大先生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也有些不解,“我虽然放了太多分身出去,但有时候也有些奇怪,这些可能已经都不算是我的家伙们,好像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路数,每每通过他们的视野看人间的时候,我都很想自问一句,难不成我也带了这种臭毛病?”
楚元宵闻言想了想,“大先生若是不担着某些自加于身的重任,真要放开了手脚去人间逛荡几趟,说不准还真就能看出来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墨大先生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如今看来,唯独此事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关于那些人间众生平常事,既然分身们看过了,也就算是我看过了。至于以后还有机会遍观人间烟火的话,如果你能活着,希望也能带上我的那一份。”
年轻人闻言默了默,“同样的话,也送给大先生。”
墨千秋不置可否,抬眸远眺了一眼前后两处战场,随后笑道:“废话说得太多不是个好习惯,很容易招人烦,以前我不这样,不过今日看到你之后我倒是唠叨了许多。”
楚元宵笑着点了点头,拱手抱拳躬身一礼,“那就有劳大先生赐教了!”
墨千秋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张开双臂,轻声念叨了一句,“他化自在,万源归巢。”
……
中土神洲云梦泽外围的那片十万大山的某处山口集市,有个路边酒馆今日少有酒客在其中。
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成了酒馆中唯一的一位酒客,跟店家要了一盘花生米,又要了一盘豆腐干,最后再要了一壶陈年花雕,自斟自饮,津津有味。
酒馆今日没什么生意,所以在此处做生意久了的店家也不太喜欢空耗光阴,拢着袖子蹲在酒馆门口边,背靠着敞开的门板,眼巴巴望着那位唯一的酒客能早些喝完酒,然后就离开酒肆,这样他也好早下关门打烊,回家去见才来这集市寻他不久的老婆孩子。
苏三载坐在酒桌边,对于酒馆中的清淡光景视而不见,好像也没察觉到那个眼巴巴望着自己背影的酒馆掌柜,专心致志跟酒桌上那两盘下酒菜还有一壶花雕较劲。
这些年他虽然担着各种头衔,比如法家一脉的圣人之一,又比如青云帝国的当朝国师,但其实他最爱做的事情还是云游九洲,到处去跟人讲理。
一场场天灾人祸的罪责归谁,可以去跟祸首讲,也可以去跟苦主讲,掰开了揉碎了滔滔不绝说一大堆的车轱辘话,到最后也都能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过,讲理讲了这么多年,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其实也就那么几回,比如在盐官镇跟小镇朱氏撒泼打滚抢银子,跟云林宗急赤白脸抢家底,再比如在巴山渡口跟青云国主的那位近臣撒泼打滚…好像每一件事都跟他的某个弟子有关系。
当然,云游江湖也有不用讲理的时候,他就会偷偷摸摸去翻一些文人笔记,看一看人间九洲读书人们都在想什么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此刻眼前酒桌上那一盘花生米和一盘豆腐干,就是他有次闲极无聊云游到石矶洲的时候,从一个大名鼎鼎的读书人那里偷学来的,说是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今日到了这座山口集市上,心有所感加上心血来潮的黑衣年轻人,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偷学来的这一门吃法,很想试一试,还真就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下酒菜太好吃,都让他忘了还有一壶花雕作陪。
自娱自乐的苏三载喝完了一壶花雕酒,仍觉不尽兴,于是就转回身去看了眼那个蹲在门口,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的酒馆掌柜,笑眯眯道:“小生今日路过宝地,酒瘾犯得有些厉害,叨扰了店家实在抱歉,只是不知能否请掌柜的再来一壶花雕,再上两盘下酒菜,这酒钱可以按客满的价钱来算,小生一个人掏了便是,总不能叫掌柜的空耗光阴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这个孤零零的酒客出手阔绰,放话了要按客满的价钱掏银子,酒馆掌柜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大地道,但毕竟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嘛,所以立刻起身乐乐呵呵应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去柜台那边打酒去了。
黑衣年轻人一个人坐在桌边,目送着那个酒馆掌柜去柜台后面打酒。
掌柜的忙忙碌碌,年轻人想了想之后先一步从怀中掏出来一枚十两银锭放在了酒桌上。
这间酒馆面积不大,做一天满客生意的话,能挣个十两银子也就算是到顶了,估计不会亏了店家。
苏三载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北海方向的某种,似有若无的召唤之感,冥冥之中如有天定。万一到时候要是一个不留神,真让他被莫名其妙地给叫走,那岂不是要白吃了酒馆掌柜几盘下酒菜,白喝了几壶花雕酒?
苏三载一生讲理,从不做亏待人的事情。有些时候虽然他也欺负同辈分的仙家修士,或是因为徒弟有仇就帮他以牙还牙,但这都是仙家中人的事情,不算过分,可要是让他去赖一个普普通通人间百姓的账,那就有些丢了名震天下的苏大先生的脸了。
片刻之后,当那位酒馆掌柜乐呵呵从柜台后面打了一壶花雕,又放在炉火不旺的火炉上温了温,最后与两盘下酒菜一起放在盘中端过来的时候,那个酒桌边的年轻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酒馆掌柜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则是眼疾手快捞起了酒桌上那只银锭,放在嘴边咬了咬,不由喜笑颜开。
想不到,那个一壶花雕就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年轻人,竟然也是个一言九鼎讲信义的人物嘞!
……
龙池洲白云剑山的山下不远处,有个姓魏的附属家族。
自从当初白云剑山一场巨变,差一点就让当家做主当了数千年的剑山白氏被直接掀翻在地。
那一场动乱最终能被评定,那个如今已是魏氏家主的蒙眼年轻人魏臣居功甚伟。
魏氏当初被魏文侯一人按在手掌底下,很多人是迫不得已朝着魏文侯低头,还有些人则是左右逢源见机行事,但不论原因如何,在白云剑山的乱局被平定之后,这些事像是都被忘了一样,没有任何人再提过。
消失了三年之后一回家门就抢过了一家权柄的蒙眼魏臣,明说了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只要以后都能尽心尽力为魏氏出力,为人间守节,那么魏氏就还会是当初的魏氏,原模原样,一成不变。
后来的这些年间,蒙眼的年轻人虽然双目有缺,但治家的本事确实不小,不仅与白云剑山关系融洽,他甚至做到了曾经魏文侯一伙曾经不惜铤而走险都没做到的事,让魏氏和和睦睦脱离了白云剑山不说,还直接挤进了九品制,成了真正的五品世家。
可想而知,如今的魏臣对于龙池洲魏氏而言,是何等的众星捧月,德高望重。
今日,同样心有所感的蒙眼魏臣,趁着还有时间的时候,将魏氏门中大大小小的长老供奉全部请到了宗祠,然后事无巨细安排了未来甲子之内,魏氏应该走的每一步棋,一丝不苟,一分不差。
宗祠中一大堆上了年纪的老人,听着这个明明年岁并不是很大的年轻人安排后事,即便是老眼昏花再迟钝,也总还是能听出来不对的,只不过虽然所有人眼神都有些哀伤,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
关于家主魏臣的某些事,虽然没有人明说过,但族中这些年的流言蜚语也没断过,都说他是身怀气运的天选之子,有朝一日就会离开魏氏,去做一些真正的天下国士应该做的事。
今日看来,这个传言的日子恐怕是要到了。
魏臣详详细细安排完了家族事宜,随后又确认了一遍没找出什么错漏,终于放下心来的蒙眼年轻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抬起手行了个揖礼,满脸笑意。
“如各位所料,魏臣有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
“这些年有劳各位随魏臣一起治家修业,往后魏氏的前路也还需要各位继续费心照料,诸位辛苦了。”
宗祠内人人面色哀伤,但最后都没有说什么,各自起身朝着最中央位置的那个年轻身影躬身一礼,“我等恭送家主远行。”
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身形一闪消失不见,只留了一宗祠的老人们,人人泪眼婆娑,心悦诚服。
……
与此同时,已经回返中土涿鹿州的那位魔道祖师爷,阴阳家一脉的某位修为顶天的大圣人,远在栖霞洲某个偏远小镇上的乡塾先生,石矶洲某座七品王朝的当朝丞相…
一大堆在各自位置上兢兢业业,或有名或无名的人物,在同一时间消散于九洲陆地之间。
……
北海罗酆山南五百里的海面上,那个张开双臂抬头望天的酆都墨大先生,数千年间一直停滞在十一境圆满境界的修为,在这一刻缓缓开始拔升。
九洲方向的一道道光芒跨山越海而来,每有一道进入他的身躯,则他的修为就拔高一层,扶摇直上,气冲霄汉。
墨千秋一身修为不断暴涨,但他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低下头看了眼那个年轻人,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事到如今,就让我先替你看一看,这三径同修到了这一步,会是何等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