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两眼一抹黑,要是真的被拐走了,我回去可怎么交代啊?”她整个人都傻了,眼神空洞,好像魂灵被人抽走了一样,说着就呜咽起来。马卫国的心情和马红梅一样糟糕,但他毕竟经历过太多风浪,头脑仍然保持着冷静。
“我们分头找吧!罗刚,你陪着我姐,四化跟我一路。”屋漏偏逢连夜雨,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几个人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很快就变成了落汤鸡,但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在雨中继续奔走着,在黑夜中大声地呼唤着“多多,毛毛”。
从中午奔波到深夜,加上淋雨,马红梅几近虚脱,视线模糊,身体打晃,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罗刚关切地望着马红梅。马红梅艰难地笑了一下,这双手多年前曾经松开过,现在终于又拉住了她,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因果循环。
罗刚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两个小孩,“那不是多多吗?”他还没见过毛毛。两个人飞奔过去,正是毛毛和多多。他们一时玩的高兴,就出了小区,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身上又没带钱,没法打车和打电话,结果就被困在这里不敢动,又赶上下雨。毛毛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多多身上,把小妹妹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身体为她取暖。自己冷得浑身发抖,直打哆嗦,脸色惨白。
回到家,马红梅为两个孩子换上干衣服,马卫国熬好了姜汤,喂他们喝下去。毛毛和多多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身体开始回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毛毛害怕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累得多多也跟着大哭不止。
马卫国摸着毛毛的头,“毛毛,别哭,你把妹妹照顾的很好,是个男子汉!将来一定有出息!”
毛毛渐渐止住了哭泣,拉着多多的手,说:“多多,别哭了,有我在,你不用害怕!我会永远照顾你的。”多多果然不哭了,非常信任地点着头。共患难的经历将两个孩子的心紧紧拴在一起。
几个大人站在一旁相视而笑,仿佛是在看着下一代渐渐长大。成长是快乐的,成长也会带来烦恼。
琴房的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只露出一道不宽的缝,强烈的阳光射进来,房间里显得有些昏暗。吱吱呀呀的小提琴声断断续续地飘荡在空荡荡的琴房里。
十七岁的多多亭亭玉立,已经出落成一个美少女,显得有些早熟。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画面很温暖,与多多脸上紧张烦躁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多多把小提琴支在肩窝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练习,优美的小提琴曲像是被人肢解了一样,变成从琴弦上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刺耳噪音。
面无表情的音乐老师用琴弓“啪啪”地敲击着架子上的乐谱,示意多多拉错了。
多多身体一哆嗦,又从头开始,但是刚拉了几下,“啪啪”的敲击声再度响起,敲得多多胆战心惊,只好重新再拉。可才拉几下,老师又示意她错了。就这样,一遍遍地从头再来,多多脸上的阴影越来越浓重,身体里好像又一座火山濒临爆发。
多多再一次错了,老师失望又无奈地准备又一次敲击,但还没等老师手里的琴弓落下去,多多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将小提琴摔在地上,小提琴的零件散落的到处都是。
在琴房门外等候的马卫国听到响动,猛地推开房门,望着目瞪口呆的老师和满脸怒气的多多。不惑之年的马卫国沧海桑田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教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多多愤怒地看着爸爸。音乐老师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多多吼道:“满意了吧……”
马卫国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帮多多收拾东西,饱含歉意地对老师笑了笑,拉着多多要离开,多多却甩开马卫国的手自行走了。
望着多多倔强的背影,马卫国自言自语地说:“算了。”
开着车,马卫国心事重重。李红霞去世已经十年了,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和多多以及身边的很多人都有了太多的变化。他从一个普通的销售员成长为华北地区的销售经理,当年蜗居在城中村里的公司也搬进了高档写字楼,成为一家规模很大的全国性销售公司。马卫国买了房子,也买了车,跨入了有产阶级的行列,过着体面的生活。四化离了婚,铁头生了儿子,只是杨朵朵还是音讯全无。但马卫国已经完全淡定了,一切随缘,如果有缘重逢,也只能是相视一笑,朋友般握握手,让往事随风而去吧!
唯一让马卫国担心的就是多多。生长在二十一世纪光怪陆离的大城市里,多多以和马卫国的期望完全背离的方式成长着成熟着。马卫国希望多多能像个公主一样谈吐高雅、举止端庄,就像初逢的杨朵朵一样。可是,多多接受了太多这个时代流行的复杂的信息和诱惑,他想屏蔽这些东西,让多多生活在一个纯洁的环境里,却无能为力。他希望多多优雅地弹钢琴弹古筝,可是多多偏偏喜欢另类的叛逆的RAP和PUNK。在马卫国看来,那不是音乐,就是年轻人搞怪,不好好说话。
周末,马卫国想带着多多去听音乐会,看话剧,但多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一群奇装异服的鸡冠头朋克、街舞少年,看着多多跟这些小丑一样的同龄人玩在一起,马卫国觉得很别扭,心中不是滋味,但多多正处在叛逆的青春期,对马卫国的告诫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父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马卫国试图和多多沟通,却没什么效果。在商场上,马卫国已经游刃有余,销售本领和管理功夫炉火纯青,但在家里,面对多多,马卫国束手无策黔驴技穷。
赶上堵车,马卫国烦躁地按着喇叭,可是前面的车还是趴着不动,车流像蜗牛一样移动着。马卫国被困在路上,被动的处境一如他和多多的关系——客观上无能为力,主观上无可奈何。
手机响起,马卫国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四化。他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四化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传来。
“你丫怎么回事?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我在路上,没听到。”
“铁头明天来北京办事,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他才给我打了。”
“喔!”
“明天我去接他,然后再找你。咱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聚聚!”四化挂断了电话,一句废话都没有,他们之间不需要客套。
第二天,四化到火车站接上铁头,然后又驱车到马卫国的家。在小区边上的饭店里,三个人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是一脸的沧桑,青春不再。他们都老了,活了半辈子,各有各的经历,各有各的体会,每个人都品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多少明白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是人生的真谛。当年的三个懵懂少年能在这里相聚,要感谢生活感谢命运,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吃这顿饭。
四化掏出一包中华,递烟给马卫国,马卫国摆摆手,拒绝了。“女儿不让抽了,嫌家里有味道,对健康也不好。”
四化愣了一下,自己叨了一根烟,自顾自地点燃,都忘了给铁头递烟。“你丫也有软肋。”
“多多差不多十七了吧?”铁头问,岁月同样改变了他的容貌,但还是一脸的厚道一脸的憨直。
马卫国笑了笑,点点头,很幸福的样子。他翻出手机打开IS-t
ip应用,找出其中的几张照片,递给两个人看。照片上是马卫国和多多在全国各地旅游的留影,多多神态夸张依地依偎在显得有些拘谨的马卫国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四化也翻出自己的手机,指着屏幕骄傲地说:“我儿子!这个老婆争气,结婚一年就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屏幕上是一个白白胖胖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四化感慨地对马卫国说:“卫国,还是你说的对,有了孩子这个家才完整,人也定性了,知道为啥活着为啥挣钱为啥拼命了!”
马卫国点点头,“你活明白了!”
铁头也不好意思地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一对儿女的照片,递给马卫国和四化看。
四化打趣道:“你丫如愿以偿了。”
铁头憨憨地笑了,一副知足常乐的表情。看着铁头,马卫国忽然觉得三个人中铁头钱最少,但他活的最幸福,最成功。
“咱们真他妈老了!”四化的感慨一发而不可收拾。
马卫国没说话,平和地笑了。
“你也不张扬了?”铁头说话不拐弯,直截了当,别的表达方式他不会,也没必要。
“以前活得太膨胀!”四化悔悟的表情。
铁头问:“大彻大悟了?”
四化吐着烟圈说:“和前老婆离婚后去了趟西藏……我跟你们说,有时间一定要去呆呆,那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那么高的山,那么纯朴的人……你一下就明白了,我们太他妈渺小。”
“年轻的时候不张扬老了拿什么话当年。”马卫国平静地笑着说。
四化释然地“哈哈”大笑,“这话对,这话对,来来来……为曾经的那些傻逼事儿干一杯”。慢慢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三个人都凌空倒扣酒杯,干干净净,没有一滴保留,宛如三个豪迈的江湖侠客,见惯了刀光剑影生死离别,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你们见过杨朵朵吗?”铁头忽然问。
马卫国和四化都茫然地摇摇头。现在他们已经很少想起杨朵朵了,那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一个美好的但模糊的梦境。
啤酒满上,三个人继续干杯,没多长时间就都喝大了。马卫国仰头靠在椅子背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铁头勾着四化的脑袋,醉熏熏地追问四化:“当年你是不是也喜欢杨朵朵?”
四化眼神迷离,点着头,舌头也大了,是喜欢,但是不敢喜欢,你知道那种纠结吧,给丫沙威那一砖头,我真不是为了你们,我是真他妈恨沙威那孙子把杨朵朵给糟蹋了。
四化回头看看不做声的马卫国,摇晃着身子,走到马卫国跟前,“卫国,你丫说实话,当年你有没有把杨朵朵给办了?”
马卫国不置可否地说:“你真喝大了!”
四化一脸的坏笑,喊着:“你丫肯定给办了……”
马卫国不再说话,给兄弟们满着酒,众人又喝起来。
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堵在门口,气势汹汹地问道:“1314的车是谁的。”
“咋了?”马卫国问。
“你瞧把我车那车给刮的!”
“是吗,没太注意。”马卫国漫不经心地说,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拿2000块钱吧!”为首的男人说。
铁头腾地站了起来:“敲诈啊!”
四化也抓起一个啤酒瓶子,“操,想怎么的?”
马卫国摆摆手,从包里抽出一沓钱,数都没数就扔在桌角,摆摆手示意他们拿走。对方拿了钱转身就走了。
四化和铁头面面相觑,好像不认识那个用拳头保护他们的马卫国了。
“卫国,你丫现在怎么怂了?”四化很不明白地问。
“喝酒喝酒……”马卫国招呼着兄弟,这点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关键是别扰了大家的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