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有许多,但现下每一个都说不清楚,也就没必要再说。
萧楚在亲卫的拱卫下离去。
四野无风。
云层静置于大气中,孔隙中藏着参差的苍空。
洪范独自登上角楼。
透过隐约可见的无数飞虫,他仿佛听见无声的洪流奔腾在高处。
······
次日,四月初三。
中午。
洪范带着钢盾重斧,背了投枪,站定在城头。
一如萧楚所预测,虫群发起第二次攻势。
此时尔白城外的真虫数目在一万九千,而胜州境内的真虫总数应当不会超过三万。
至于不需要母巢也能随处孵化的亚虫在这三日又聚集了近十万,总体规模已经很难想象。
虫潮攻势照旧,先是空中骚扰,再是地面部队顶着重炮与强弩前进。
起初,真虫惯例破坏城墙,很快发现墙体强度有了本质变化。
洪范当前制造的岩石抗压强度在二三百兆帕,与花岗岩类似,不仅数倍于普通水泥,更近百倍于夯土。
只一刻钟功夫,虫群便转变策略,改架虫梯上城。
城墙分担的压力少了,城头的负荷就更重。
按两个小时一次轮换,守军连续作战了三十六个小时,从初三正午一直打到初五凌晨。
在初五子夜,城头已成为不忍卒视的修罗屠场。
尸体随地铺陈。
有的扁塌塌沥干了血,在铁甲正中贯出个能透光口子,有的被口器嚼碎一半腿脚,有的被切猪油般斜分为二,更多的青面毒发而亡。
卯时初(早五点),两军战势稍缓,守军轮替城防。
洪范借这机会短暂下城,在长椅上坐着猛猛灌了半肚凉水、啃了两个干馒头,期间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匠人手持甲片与红绳,替他紧急修补钢甲上的十一处破口。
水足饭饱,他僵化的脑子活泛了少许,提着两柄簇新金瓜往回赶——尔白城三个武库已经在战前装满,上好的钢甲都有八万挺,莫说其他各式兵器。
洪范尚不知晓这一战的战损,只知道上一次大战收获的生机才消化小半,现在又已抽满。
【功利的说,烈度太高的战争对星君有些浪费……】
他正想着,便见到登城步道上有位军官领着抬竹担架的二人,运了挺高大尸首下来。
【等闲小兵都是被拖下来的。】
洪范冒出个念头,好奇定睛去看,努力辨识后才认出死者是与自己一路北上的柳笛城先天阴飞虎——他面目发红肿胀,原本自豪的长髯只剩下短茬,双手无力垂在竹竿外,随着搬运者步子晃荡。
“劳驾稍待。”
洪范上前。
致命伤在胸口,表皮连带着五脏焦熟,间或闪出紫色电火。
再探问,对曰“阴派主在辅助古枪魁抵挡紫电贼时不慎受了一掌”。
如是,一先天死在元磁手中。
如是,一人死在人虫大战之中。
无法有更多言语。
洪范只默然点头,目送这位相识未久的友人远去,而后径直登城。
破晓前的天空灰蒙沉郁,如一张巨掌要攫取整个人间。
洪范望着远处涌来的新一批真虫,脑海中早忘了什么生机何种境界,只一片茫然压抑的空白。
厮杀再开。
城上城下压了近两千真虫,与之放对的是胜遇军“者字营”——此营满员有六个千人队,以三分之一的胜遇军老兵作为骨架新建,但依然顶不住局势。
所有人都太累了。
萧楚再三调度不见效果,只得又一次挥舞紫金雷旗。
雷鸣数息后传来,洪范循声望去,见爆炸处在幽湖的湖堤。
尘暴散开,露出石堤十余米宽度的破口。
湖水自此涌入低地,很快将缺口扩大为数十米的倾斜滩涂,以至于树神亲卫一时间也难有作为。
将虫第一时间便受到指令后退,但信息素的散播有着极大时间延迟。
水域的扩张似缓实疾,在障碍处跃起浪头,地隙处卷起旋涡,五分钟便横跨尔白城南,使陆地成泽国。
真虫甲壳沉重,无法浮水。
潮涌之中,体格庞大者固然能抵住冲击在水面露出半身,但数分钟后就因呼吸孔进水窒息而死。
洪范将砸歪了的金瓜塞入腰带,跃上望楼。
目视估计下,这一战虫族总战损在真虫五千余,亚虫九万;死在这波水攻里的约莫只占三成。
多日来,尔白城中许多武者言谈间不屑于帅虫指挥的拖沓——按他们的说法,虫族自第一日便全线压上,三日内当可破城。
但如今看来,虫潮的指挥中枢或许早就笃定人类有后手,便以能承受的代价不急不缓逼出后者的每一张牌。
“洪老弟,有这金汤护体,总算能消停几日了。”
史元纬电射而来,落在洪范身边。
此战他与阴飞虎多次辅助古意新抵挡萧堂皇,压力很大,受伤也不轻。
但洪范看见绕城低地里渐满的浑水,只觉得尔白城越发像一粒孤岛。
风自西南吹来。
他顺势又一次眺望神京的方向,不由心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