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某人,得知了大唐天子李琮身体不佳,驾崩后唐廷必有权力斗争。因此,一场秋防战争早早就打响,一直拖到了第二年还未结束。
那,是谁勾结吐蕃?
薛白只稍一思索,立即就想到了在灭佛之事上试图反对自己的那些人。
李亨、李俶、李岘、李泌、杨绾、杨炎、王缙……
真正的主谋未必在这些人当中,但必然是利用了他们,将这些宗室重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至于这主谋如何与达扎鲁恭联络的?
必然不止军中士卒在传递情报,若是达扎鲁恭早在唐军中有细作传递军事布署,早就该击败郭子仪了。
吐蕃军是近来才开始大胜的,可见,军中的路数他们是近来才打通。
薛白再回想他借着鄠县的案子整肃军纪一事,不由后怕不已。
当时下决心的时候,他并不知此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现在回头来看,整肃军纪必定对阻止大军被细作渗透有所作用,震慑住了一批各怀心思的士卒。
根据战况,可以推算,大概是在开战半年之后,即上元三年二月以后,吐蕃才得到了军中的情报。在此之前,应该是只有长安的情报,让达扎鲁恭认定这一仗可以持续打。
“僧侣。”
薛白很快想明白了,这便是达扎鲁恭与长安之间的消息渠道。
他抄没了天下寺产,有意引导一部分僧侣进入吐蕃传教,进行文化渗透、安插细作,反过来,达扎鲁恭利用了此事。
当僧侣在唐廷的纵容下顺畅地进入吐蕃,其中不仅隐藏着薛白的阴谋,也带去了达扎鲁恭想要的情况。
怪不得,有传言说达扎鲁恭汉名叫马重英,是大唐和尚的私生子。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不知不觉中酝酿了出来。
它不像李亨、李俶那种小打小闹,这父子俩的所作所为恰是它的障眼法,让薛白掉以轻心。
在李琮死之前,吐蕃必然不会退兵了。
更大的可能是在李琮死的前后,达扎鲁恭将杀入长安,联手唐廷内部的某个人,除掉薛白,另立新君。之后,携带着对方允诺的金帛子女、以及和亲的公主大摇大摆地返回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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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这样吗?”
“韦见素该是察觉到了,或者有意引我离开长安。”
“但我什么都没查到。”
是夜,昏暗的月光下,薛白与杜妗再次谈及此前的话题,依旧有些一筹莫展。
“我推演了很多次。”
薛白缓缓道:“倘若李琮死了,我宣布登基,此时,吐蕃军杀到长安外,只要城中的兵马还在我的掌控下,就能等到王难得回援。”
杜妗道:“除非有人打开城门,放吐蕃军入城?”
“我可以把宗室全都控制住。”
“你就那么确定是李隆基在暗中谋划?”杜妗问道:“若不是他呢?”
薛白遂不再那么笃定了。
当了太子之后,他要处置的政务太多,分散了大部分精力,亲眼所见的事太少,得到的消息太杂,竟不再像过去那样锐利。
“我坐在这里,真像是坐在一张蜘蛛网里,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被一条条看不见的线包裹成茧了啊。”
“也许是我们太多疑了,目前为止,除了李栖筠那封信,还没有别的任何证据。”
“嗯,田神功就要抵达关中了,有这支兵马在,任他们再多阴谋诡计也无用。”
“别想了。”
杜妗伸出手指按住薛白皱着的眉头,不让他再想这些。
之后她凑过去,低声道:“连青岚都有了,我不服输。”
唯有薛白知道,杜妗为了要一个孩子而有多努力。
……
皎洁的月光照着大明宫朱红色的墙,夜色渐渐静谧。
远远地,有婴儿的哭啼声响起,惊醒了疲惫睡去的杜妗。
她捋了捋耳边的散发,支起疲倦的身体,道:“我想去看看那孩子。”
“我陪你去吧。”薛白睡不着,亦起身。
“你不放心我?”杜妗道:“我是他的干娘。”
“知道。”
两人走过长廊,推开门,只见永儿正与奶娘手忙脚乱地在侍弄孩子,颜嫣在屏风后道:“夫君今夜批到这时候……哦,杜姐姐来了。”
“遇到些难事。”
杜妗待颜嫣的态度依旧颇为冷淡,却对她的孩子很感兴趣,向奶娘道:“喂过了?”
“是。”
“我来抱抱。”
“这……”
永儿连忙上前两步,用她的小身板挡在杜妗身前。
反而是屏风后的颜嫣道:“让他干娘抱抱吧。”
倒是奇怪,杜妗抱得也不熟练,但那襁褓一到她怀里,里面的小不点马上就不哭了,似乎是喜欢杜妗身上的味道。
“真是聪明的。”杜妗揶揄道:“你倒是知道谁是能够为你辛苦奔走、鞍前马后的那个。”
这话有些讥讽,也有些自怜身世。
可那么点大的小孩又知道什么,只是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杜妗,看着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轻轻地哼起了儿时听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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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太上皇想要能看看小郎君。”
次日,薛白再次得到了这样的禀报。
这不是李隆基第一次表示想来看薛白的孩子,此前,都被他以新生儿体弱多病婉拒了。
现今察觉到了有针对他的阴谋,他反而没有再拒绝。
从礼法上而言,再拒绝反而要被朝臣们捉到错处。
另外,这也是一个试探李隆基的机会,至少现在安排李隆基到大明宫,流程与护卫还全是在薛白的掌握之中。
只有真正解决了有可能出现的危机,才是对孩子最好的保护。
于是,薛白点头之后,亲自安排了内侍到太极宫接来李隆基、高力士。
除此之外,还有宗正卿李祗,以及几位起居舍人。
众人难得进入少阳院,被安排在前堂坐了一会,内侍端上酒,笑道:“殿下知太上皇喜饮酒,特备了这些美酒。”
“哈哈,难为这孩子孝顺。”
李隆基表现得很爽朗,径直接过酒杯饮了,结果侍酒的内侍在倒第二杯时手一抖,把酒沾到了李隆基的衣服上。
薛白只好让人临时带太上皇去更衣。
他其实知道李隆基不可能对他的孩子不利,但还是做了这个过于谨慎的安排。
这不像他以往的作风,但他也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他了。
李隆基很随和,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有任何不悦,更了衣,迫不及待地就表示要看曾孙。
薛白这才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也许是因颜嫣身体不好,这孩子出生时只有五斤重,如今也是小小的模样,只是眼神明亮。
“好好好。”
李隆基没有伸手去抱,只是把头凑上前看了一会,笑道:“病弱了些,但不要紧,朕以前也是,养大了就好,只看这眼睛,就知往后是个聪慧异常的,好。”
薛白道:“是。”
“高力士,把朕的礼物拿来。”
“喏。”
很快,高力士就捧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玉佩。
这玉佩质地不算是极品,奇特的是,上面刻着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李隆基亲自拿过这玉佩,递给薛白,道:“这是太宗皇帝的遗物,从高宗皇帝传到朕的父皇手中,如今朕将他赐给这孩子。”
“谢太上皇赏。”
“你我还是生分了,只盼这孩子莫与朕生分。”
说着,李隆基展示出一个慈祥的笑,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四代同堂的画面分外和谐。
“对了,名字可起了?”李隆基又问道。
薛白道:“还未。”
他似乎并不急着给孩子起名。
说不出原因,也许是他内心深处还不确定自己姓什么吧?
“那就朕来起一个吧。”
李隆基说罢,紧接着就郑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李祚。”
众人皆是一愣。
李隆基往日在国事上都懂得注意分寸,怕干涉了薛白而受到迫害,今日却敢在薛白的家事上如此直接地插手,且没有一点迟疑。
似乎让这孩子名叫“李祚”,比他这个太上皇的安危都重要。
“把名字记在皇家玉牒上。”李隆基又吩咐道,“再传旨,册封李祚为广陵郡王,食邑五千户……”
这次跑来看孩子,李隆基所做的也就仅此而己。
抛开他的身份,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老者想见见曾孙。
当然,他有数百个真正的曾孙,也从未见哪个受到过他如此重视。
从头到尾,薛白都在观察着李隆基,试图看穿那和蔼慈祥的神情背后是否隐藏着阴谋。可惜,李隆基遮掩得很好。
但薛白不会被他骗了,而是认为越是其乐融融,越是假象。
极有可能为了让大唐的社稷不会被薛白传给自己的儿子,从此属于异姓血脉,李隆基才不惜勾结吐蕃。
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坚定了李唐宗室的反抗决心,却还起名“李祚”,想来,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