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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上元节。
春明门大街已没有了往昔酒帘招摇、胡姬当垆的景象,更遑提上元夜的灯火辉煌,燃起的唯有战火。
守城的壮丁们在城头上厮杀,妇孺们也被拉来搬运木石。
一声响,是个年轻女子没拿住手中的石头,摔在地上。走在前头督队的是个壮妇人,当即回过头来叱道:“还不快搬起来,耽误了守城,有你好果子吃!”
“我真抬不动了……我是广平王侍妾,我姓沈,是奉节郡王的生母,可否放我回百孙院?”
“管你是谁的妾!”壮妇双手叉腰,提高了音量,道:“你莫嫌我对你狠,万一破了城,最惨的就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们,还不赶快搬,搁我这妾妾的,嘁!”
沈珍珠再尝试了几下,依旧没能搬动石头,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央求道:“我饿了许多日,真是没力气了,你送我到广平王处,必有重谢。”
“长安哪还有王?”
壮妇见到她这柔弱的样子就心烦,上前拍着手强调道:“现在是打仗!打仗!没人伺候你们这些主子,往日以色侍人的勾当都给我收喽,出份力守城!”
沈珍珠不曾被人以这等语气训斥过,吓得脸色发白,偏是真干不来这些重活。壮妇犹嫌她不够害怕,用手比划了几个很具侮辱感的动作,恐吓道:“怕就把吃奶的劲使出来!”
“嘭。”
忽然,一具尸体砸落在她们身旁,发出沉闷的声音,血溅了沈珍珠一脸。
壮妇抬头看去,原来是有叛军爬云梯攻上了城头,杀落了一个守军,此时连她也吓傻了,怪叫一声,转头就跑。
沈珍珠忙不迭跟着跑,迎面恰见有個将领带着兵力赶来支援,她避到一旁,未留意身后“颜相来了!”的大喊,奔向百孙院。
春明门离永兴坊不算远,她体力虽弱,还是在跑不动前抵达了。然而,抬头看去,百孙院已是一片荒芜,甚至不少房屋已被拆了。
她往广平王府走去,路上遇到一人,不由问道:“此间的人呢?”
“诸王都逃了,宫人们不是被遣散就是被朝廷另外安置了。这里没人住,当然先拆这里。”
“我是广平王侍妾、奉节郡王生母,不知该投何处?”
“随我来吧。”
沈珍珠随着那人拐进一条巷子,脑中犹在牵挂着她的儿子,前方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摁在了墙上,低头就要强行亲她的嘴。
一股恶臭味道涌来,她几乎被熏晕过去,奋力要推开他,同时扭过头去,粗糙的胡子便剌在她细嫩的脸上,生疼。
那人顺势便在她脖颈上用力吸吮一口,发出“啵”的声响,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救命!”
“哈,长安都要破城了,谁能救你,破城前我们先快活快活……”
面对那粗鲁的动作、臭烘烘的口气,沈珍珠极力去推,偏是力气太小,挣扎不出来,感到自己的衣裙被狠狠地撕下来,肌肤被暴露在了冷风之中。
之后,一只粗糙的手掌抚上来。
“不要!”
“噗。”
一支利箭突然贯穿了那恶汉的身躯,他倒在她身上,温热的血流到沈珍珠身上,她忍不住呕了出来,嚎啕大哭不已。
“沈姐姐?”
沈珍珠抬起一双泪眼看去,见是李月菟策马赶到,翻身下马扶起了她。
她虽为东宫生下了长孙,可从来就没有名份,李月菟既不可能以嫂嫂称呼,又叫不出她的品级称号,一向如此称呼。
“郡主。”
沈珍珠终于见到熟悉可信赖之人,更是泪如雨下。
“伱怎会还在长安?”李月菟道,“我还以为你随阿兄出城了,是他忘了带你走吗?”
“他记得。”沈珍珠连忙为李俶解释,道:“圣人刚出城,他便派了人来带我与苕郎,到了城门处,逃难的人太多,挤在一处,我们被冲散了。”
“苕郎呢?”
提到儿子,沈珍珠揪心不已。
李月菟见状,担心道:“不会是苕郎也丢了吧?”
“当是没有,我见到他们护着苕郎上了马,出城去了。”
“先披上。”
李月菟没有再多问,见沈珍珠衣衫不整,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扶着她上马。
两人并骑,一路赶到了西市。
西市如今已经封闭了,有守军驻扎在此处,围着栅栏。
李月菟对这里并不熟悉,拿出令符,道:“是宁国郡主让我来的。”
士卒们便打开栅栏,同时低声道:“还请郡主莫要声张,颜相收缴了所有马匹与壮丁,小人们也是悄悄行方便……这边请。”
她们进了西市,只见此地已被改建为军营,弥漫着一股马屎味。
在西南角的一片营房中,已有不少王公贵族们带着扈从偷偷躲在这里。
宁国郡主李婼与她的丈夫薛康衡很快便迎了上来。
“三娘。”
“二姐。”李月菟问道:“我正守着大明宫呢,二姐急着唤我来做甚?”
“自然是走。”李婼道。
“去哪?”
“长安城快要守不住了,等城破了,我们便去蜀郡投奔陛下。”
沈珍珠一听不由问道:“那便能见到广平王了?”
李婼便向李月菟问道:“你带的这位是?”
“苕郎的生母,二姐认不得了不成?””
李婼此时才认出沈珍珠,心想,此去蜀郡凶险且路途遥远,带这么一个柔弱又没有品阶的宫人有何意义?
然而,李月菟却道:“长安城还未被攻破,眼下先考虑守城之事为好。”
“马上就破城了。”薛康衡道:“我得到消息,叛军已经攻上城头了。”
李月菟道:“攻上城头依旧可以击退他们,可若人心散了,城还如何守?”
恰此时,有一名守将匆匆奔来,向薛康衡使了个眼色,薛康衡遂过去与他低语了几句,之后招呼李婼道:“得走了。”
李月菟抢上前问道:“出了何事?”
薛康衡皱了皱眉,匆匆道:“春明门被攻破了,我们得马上走。”
“真的?”
“走!”
李婼行事果断,当即拉过李月菟的缰绳,引着她往城门而去。
很快,一行人便抵达了西边的延平门,此时大门尚紧闭着,虽有守军,但大部分都已到东面去支援了。
薛康衡驱马上前,竟是当即便叫开了城门,转头向着队伍连连招手。
“快!”
队伍很快鱼贯奔出城门,前方,吊桥堪堪放下。过了吊桥,便是自由的关中平原。幸运的是,放眼看去,并没有看到叛军踪迹。
他们如鱼入海,很快便向秦岭的方向奔去。
李月菟回头看向那巍峨的长安城,觉得有些不对,遂道:“二姐,我看长安城不像是被攻破了,也许颜相已经守住。”
“薛郎还会骗你不成?”李婼道。
李月菟恍惚了片刻,才意识李婼口中的“薛郎”指的是其夫婿薛康衡。
说来,李婼最初嫁的其实是萦阳郑氏的嫡支子弟郑巽,后来和离了,不多久便爱上了英俊潇洒的薛康衡,两人如今成婚才一年多,正是伉俪情深……
“噗。”
前方,薛康衡突然摔下马匹。
“薛郎!”
李婼惊呼一声,目光看去,只见薛康衡胸口插着一支箭矢,后脑勺摔在地上之后更是血流不止,眼见是不活了。
变故来得如此突兀,没等她从丧夫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前方的树林里已有叛军纵马冲来。
“夺城门!”
叛军将领首先指向长安城门,麾下骁骑在其命令下当即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掠过逃难的队伍。但也有叛军将他们包围了起来,爆发出惊喜的大笑。
“将军!俘虏到一批公卿贵族和美娇娘!哈哈哈……”
“嗖。”
李月菟张弓搭箭,一箭射向喊话的叛军士卒,正中其面门。
大唐女子,尤其是公主、郡主们,一向十分彪悍,往常喜欢打马球、狩猎,弓马都十分娴熟。李婼正扑倒在薛康衡身边,也是一把拔出丈夫身上的箭矢,翻身上马,拿出弓来,对准叛军主将便射。
然而,狩猎与打仗全然不同,叛军士卒只在最初的猝不及防时被射杀了一人,一旦反应过来,当即便连杀了好几个扈仆示威,亦有数人逼向李月菟,要她知道厉害。
“啊!”
沈珍珠一日之内连续遇到两次危险,惊慌不已。
李月菟细胳膊细腿的,却是奋力挥剑,喊道:“二姐,你我为李氏子孙,死社稷有何不可?”
“杀!”李婼一心为丈夫报仇,眼中满是悲愤。
这些话听起来虽然慷慨,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就是,他们这些李氏子孙、公卿贵胄,在长安还没被攻破之时偷偷开城门出逃、去追随圣人,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不提,还要害的城门失守,连累满城人。
在后方,狂奔的叛军骁骑已经冲到了吊桥前,正在放箭试图射断吊桥的绳索。
更有叛军士卒在吊桥升起之际扑了上去,被高高挂起。
正在此时,西边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
“呜——”
“唐军援兵来了!”叛军哨骑赶马而回,背上还挂着箭矢,大喊道:“唐军援兵已经到了!”
“先拿下长安!杀进城中!”
“快!让崔乾佑速派兵马来,告诉他,我们马上要夺下延平门!”
“……”
李月菟正在因长安城要失守而内疚不已,听得还有援兵,当即决定拼了命也要守住长安,驱马便奔向叛军将领的旗帜所在,同时清叱道:“随我冲锋!”
带她出城的还有许多守军,盲目地跟着她便冲杀了过去。
此前叛军没杀掉她,并非是她武艺高强,而是看她是个美貌娘子,想要活捉她。现在情形有变,那叛军守将当即喝道:“杀了!”
叛军们纷纷张弓,瞄准了李月菟。
“将军!看!”
随着这声惊呼,众人转过头,只见由西边滚滚而来的烟尘之上,一杆大纛正在风中招摇,赫然是象征天子的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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