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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道,春意盎然,柳絮漫天飞扬,如同大雪纷纷。
颜季明策马走在钿车的一侧,偶尔回头向后方看上一眼。
“十二郎,在看什么?”崔氏掀开车帘问道。
“孩儿没看什么。”颜季明应了,依旧有些心在不焉的样子。
“那你上车,陪为娘说说话,快到长安了,马车已不颠了。”崔氏道:“我把你生得这般高大,你倒好,好好的一双长腿,被伱骑马骑歪了。”
颜季明就不爱听这些唠叨,好在崔氏也只唠叨了他这一句,之后说的都是颜嫣与薛白的婚礼。
“在渭城你可听你姨说了?羡慕我有个状元女婿,毕竟三娘从小可是我养大的,该算是我女儿。美中不足,你阿爷不肯放了公务回来一趟。”
“是,孩儿听了。”
“不过这婚事啊,还真得是我。前年来长安,我就看三娘与薛白有情,果然便成了,记得三娘小时候说要找个像糖葫芦一样的夫婿,如今可给她找到了……”
颜季明不知薛白哪里就像糖葫芦,听到马蹄声响,掀开车帘向后方看了一眼。
崔氏不悦,拍了儿子一下,道:“这一路你到底在看什么?”
“前方有人来接了。”
“看看为娘发髻乱了没有,拿帕子来擦擦脸,你这小子笨手笨脚的,真该带个女儿来。”
官道尽头是巍峨的长安城,路过的亭子边,薛白已下马等候在那。
“薛郎别来无恙。”颜季明大笑上前,大咧咧拍着薛白的肩,道:“很快便是我的妹夫了,叫声阿兄。”
“阿兄一路辛苦了。”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五郎也来了,怎垂头丧气的?”
“唉,过几日我可就要离长安赴任了。”
杜五郎还有一堆苦水要倒,他们却已不理会他,而是迎向了崔氏。
崔氏在缓步走下车登,看向薛白,目光满是赞许,她比韦芸对这个婿还要满意得多,因她不仅看中薛白的才貌,还看出他能给整个大家族带来的助益。
“见过伯母。”
“马上要成亲了,你便随三娘喊我‘阿娘’吧。”
薛白虽然脸皮厚,闻言也是颇为窘迫。
正此时,忽有一队人从西面赶来,为首者在马上便高声打了招呼。
“颜十二郎,许久未见了!”
薛白、颜季明同时转头看去,待看清来人,趁着马匹还未近前,颜季明便道:“那是安庆宗,字仁行,是安禄山的长子……哦,我知你不喜安禄山,但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范阳节度使,我阿爷的官长,莫太失礼了。”
“知道。”薛白道:“我还想助安禄山升官。”
说话间,安庆宗已策马到了他们面前,他二十多岁,粟特人长相,虽不算瘦,却也不像安禄山那么痴肥,可见安禄山的肥胖很可能是因后天的病状。
“颜夫人有礼了,想来这位便是薛郎了?我仰闻薛郎盛名久矣,今日终得一见。”
安庆宗上前见了礼,举止温文尔雅,已完全是汉家公子的作派。
薛郎回了一礼,莞尔道:“若依我与令尊的交情,我长你两辈。”
安庆宗略有一丝尴尬,无奈笑道:“各论各的,让我与薛郎平辈相交,可好?”
若他厚着脸皮认下,反倒会让薛白看轻一分。恰是这一丝尴尬,能看出他颇有廉耻之心,并非其父那种不择手段之人。
“是我失礼了,仁行兄莫怪。”
听了这一声“仁行兄”,安庆宗面露喜色,道:“薛郎不会以为我开不得玩笑便好,其实我久在长安,早想与你相交,只是平日深居简出。”
话到这里,他使人递上一份礼单。
“得知薛郎将与颜家娘子成亲,今已备下一份贺礼,厚颜向薛郎讨一张请柬,不知可否。”
安氏父子明面上一直都对薛白这般礼数周全,有时看起来,薛白反而更像是一个处处与边镇将领为难的佞臣。
“仁行兄费心了,那便恭候大驾。”
“太好了……”
“颜十二郎!”
说话间,另有一队人自东面策马狂奔而来,其中有数名凶悍的胡人大汉,为首者是个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女子,披着翻领大袍,穿着鹿皮靴子,如一阵风般驱马到了众人面前。
“可赶上你们了,颜十二郎,在渭城驿为何骗我,说你要多待一天,却将我甩在身后?”
颜季明道:“临时起行了。”
“安大郎也在?这又是谁?好俊。”
“这便是马上要当我妹夫的薛白了。”颜季明说着,又向薛白道:“这是史家娘子……”
女子的闺名不好往外说,他还在想着适合的称呼,跨坐在马上的女子已向薛白抱了拳,径直道:“我叫史朝英。”
“史小娘子是平卢兵马使的女儿,这次是……”
“我是追着颜十二郎来的,也想看看长安城。”史朝英拿起马鞭一指前方的城池,惊叹道:“真是一座大城啊。”
薛白没想到今日既见到了安禄山的儿子,还见到了史思明的女儿。
大概看了一眼,史朝英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相貌却远远比安庆宗好,算是个异域小美人,十六七岁的年纪,直挺的鼻梁,头发编成辫子,额前留着一撮刘海,看得出是个极活泼的性子。
她父亲史思明贫贱时能被富家女看上,至少不会是安禄山那般形象。
待众人见了礼,史朝英目光便若在薛白身上,笑道:“我喜欢长得俊的汉家男儿,我还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诗词写得好,哦,我也喜欢写诗。”
“原来史小娘子还是才女。”
安庆宗笑道:“史将军就喜欢作诗,也喜欢宣扬他的诗,史小娘子有乃父之风。”
大唐诗风昌盛,边镇胡将擅长写诗者不在少数,因此众人也不惊讶,杜五郎还捧场表示想要听听。
史朝英是个爽快人,当即答应下来。
“既然五郎想听,我现在就作一首吧?”
“啊,可以吗?”杜五郎原只是捧个场,道:“那就请吧。”
颜季明似乎不想谈论诗词,请崔氏先上马车。
“一座长安城,三五年轻人。”
“不分胡与汉,相知贵在诚。”
史朝英一会指指长安城,一会指指周围的人,一诗念罢,自觉满意,等着众人的夸赞。
“你们觉得怎么样?”
安庆宗笑道:“有史将军七分功力。”
“你们说呢?”
杜五郎挠了挠头,喃喃道:“这真是……好。”
史朝英看向薛白,目光十分期待,问道:“薛郎觉得呢?”
颜季明从马车那边过来,解围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是,天色不早了……”
众人一道入城,史朝英策马走在最前,看什么都新鲜,指使麾下去买。
杜五郎不由嘀咕道:“那平卢兵马使也没入朝觐见,他女儿跑来做什么?”
颜季明无奈道:“之前在范阳结识了,她便跟着到处游历。”
“我都还未四处游历过,一个小娘子跟着你跑这么远,太奇怪了吧?”
“她是胡将之女,性情与中原女子不同。”
“我还是不明白。”杜五郎道:“她是你的相好吗?”
颜季明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我有妻室,自未对她有过任何动心,何况我阿娘尤其不喜欢她,她就是跟过来而已……薛郎能懂吧?”
“我不懂。”薛白道:“从未有小娘子跟我跑了上千里。”
“就是。”杜五郎道:“匪夷所思。”
等众人一转头,史朝英却已窜进东市里了,说是要去买些贺礼,到薛白婚礼上讨杯喜酒喝。
~~
每日这般迎接宾客,薛白的婚期便到了……
~~
三更天,坊中更鼓声响过,青岚推了推薛白。
“郎君,起来了。”
“嗯。”
薛白坐起,喃喃道:“没睡好。”
“郎君做梦了吗?”
“倒也没有,就是想到我的婚宴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嗯。”青岚如今愈发敢调侃他,小声嘟囔道:“大家闺秀也有,侍婢也有,女冠也有,国夫人也有。”
薛白苦笑,他想说的其实是各种立场的人都要来,李林甫、杨国忠这种奸佞也就罢了,还有安禄山、史思明这种反贼的儿女,也许因为他也是个奸佞、反贼。
不过,听青岚这么一说,对未来的忧虑感也消减了些……也许,很多年以后,大家反目成仇,死的死、散的散,会想起上次齐聚一堂还是在他的婚宴上。
正想着,青岚把手指伸过来,在薛白眉头上推了推。
“郎君别再想着庶务了,让娘子看到,还以为你不高兴呢,快起来我给你梳头。”
“不急,再坐一会。”
青岚于是倚着薛白,陪他也坐了一会。
她想到与他在长安城外待的那一夜,她曾想与他远走高飞,若是当时走了,她也许就是他的妻子,可他不愿意,当时她觉得是他不喜欢她,可渐渐地她明白了,薛白是一个极珍爱他自己的人。
他珍爱他自己,才值得她仰慕。
两人之间,大概就是这样。
“郎君,起来了,我得给你打扮得很俊俏,才好去迎娘子。”
……
院子里已经搭了个青庐。
这是北方传来的习俗,在东汉就有了,以青布幔搭成屋子,于此与新妇拜堂。
天亮前,薛宅中一片忙忙碌碌,好在整个婚事都由杜家帮忙操持,薛白几乎是不必操心的。
但他从主屋出来,看到杜媗正在交代杜五郎诸多事项之时,遂站在那默默看着。
杜媗说完话,正要去忙,转头间看到薛白,与他默默对视了一会。
“这么快就扮好了?”
“嗯,不想往脸上敷粉。”
两人说着话,走过长廊,并肩站在无人处看着远处的天空,等待着晨光从屋檐上出来。
“等太阳出来,你就为人夫了。”杜媗低声道,“我幼时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知光阴如此易逝。”
说着,她笑了笑,牵过薛白的手,又道:“上苍若肯还我十年光阴,我绝不轻易将你与旁人。”
她往日一向温柔,倒难得有这般态度。
不等薛白回答,她又道:“你大婚之日,不说别的,今日你只当我是你姐姐。”
薛白俯到她耳边,小声道:“还是有些事得说。”
“嗯?”
“帮我安排个地方,酒宴时我与李琮、李林甫见一面。”
~~
颜宅,闺房中,永儿正忙着给颜嫣梳妆,忽听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
“我听说,薛白娶了三娘,长安城里有许多小女子被伤了心。”
说话的却是才借住到颜宅来的史朝英。
在永儿看来,这史家小娘子与颜家都不算有交情,却非要自认为是三娘的朋友,跑过来陪着梳妆便罢了,说话也太没有分寸。
转头环顾,果然,李腾空、李季兰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尤其是李季兰,耳根子都红了,羞愧地低下头。
因她们是颜嫣的好友,自是有得到邀请,永儿有时也会恼自家小娘子都看不出她们打的主意,但毕竟李腾空常年给颜嫣看诊,她也不敢多说。
面对史朝英则不同,永儿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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