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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右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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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相,胡儿明日启程,还得去辞行。”

    安禄山告辞出来,捏了捏李猪儿的脸,催促道:“快走快走。”

    由李猪儿顶着肚子翻身上马,他脸上那憨笑的表情渐渐褪去,在长安的春风中显出些得意来。

    反贼考虑事情,当然与宰执不同。

    ~~

    哥舒翰拖着有些跛的脚走过右相府的长廊,进了议事厅,只见李林甫沉着脸坐在上首,气场压人。

    “见过右相。”

    “你曾在王忠嗣麾下。”李林甫缓缓道,“是想与他并肩作战,还是想报他的知遇之恩?”

    “不知右相是在说何事?”

    “你昨日对圣人说了什么?”

    “自然是对吐蕃的战略……”

    哥舒翰话到一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讶道:“圣人想用节帅平南诏?”

    李林甫冷眼看着他,愈发不悦。

    “右相莫非以为此事是我向圣人谏言?”哥舒翰讶道:“或是说,右相以为……我被薛白说动了?”

    “是吗?”

    “不是。”哥舒翰正色道:“我既答应右相,如何敢误国事?”

    李林甫拍案喝道:“谁不知你哥舒翰是个意气为重的游侠儿?!”

    哥舒翰一愣,道:“右相若不信我,此事还有何好说的?便如阿布思,右相若愿用他、信他,何必把他的族人迁到幽州?”

    “胡人举族入境,从来都是迁往河北,此事有何好说?!”

    “所以河北难治,只能用安禄山?”

    哥舒翰昨日才与安禄山吵过一架,此时心里更不痛快,反问了一句,指着自己的胸膛,问道:“天下精兵强将俱在陇右,我们有没有为此养寇自重过?!”

    他一向对李林甫很客气、很感激。

    但说实话,他也不怎么害怕李林甫,尤其眼下这时节,他有选择,大可支持张垍任相,或等一个入朝拜相的机会。

    说出来旁人不信,他之前对李林甫的支持,真就是出于守信。

    “反了不成?”李林甫喝道:“本相何时说过不信你?”

    “右相从来都不信我!”

    谈到这等地步,哥舒翰懒得再解释,但也不受这种气,干脆一吐为快。

    “节帅统领四镇,因与吐蕃抗衡,需有四镇之力,朝廷害怕尾大不掉,拆分四镇可以。但河西、陇右素来一体,右相为何让安思顺镇河西、而我只镇陇右?且还明知我与安思顺不和,故意防范罢了。”

    “你放肆!”

    “我若放肆,早不理会安思顺了,赔笑至此,犹不信我,今日我说甚也无用,便当是我背叛了便是。”

    哥舒翰自顾自发泄了心中积郁,转身便走。

    那高大而微跛的身影远去。

    李林甫犹愣在那儿,确实是当了太久的宰相,他已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有人敢与他翻脸的感觉了。

    右相府的局面有些失控了,只是还不明显。

    ……

    次日。

    与过去十数年一样,这日大唐的军国机务皆决于李林甫,官员们依旧抱着公文悉集于右相府。

    陈希烈虽坐台省,只盖章而已。

    但今日有一封陈希烈复核过的诏书送到了李林甫的案头。

    “张垍兼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李林甫揉了揉眼,起身,嚅了嚅嘴。

    他知道这次与杨銛拜相不一样,这次是真的要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好一会,他才招过李岫,道:“去,把张垍喊来。”

    李岫还没转身,苍璧却又递了一封信来,禀道:“阿郎,驸马张垍使人送信来。”

    一瞬间,李林甫竟有些惊惧。

    这就是张垍与杨銛的不同之处,张垍出身相门,文武双全,是真的有宰相之能的,才平章中书门下事,已显露出完全不一样的野心与魄力。

    “拿来。”

    李林甫还是稳住了心绪,接过那封信,打开来。

    入目只有一列字,寥寥七个字。

    “谋河东者,杂胡也。”

    李林甫瞪大了眼,一瞬间眼睛里出现了各种神情,从质疑、惊讶,到愤怒、警觉,再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胡儿人呢?招他来见本相。”

    “这就去招……”

    “快!”

    李林甫其实还不信,他不认为自己这个仙官会看错安禄山。

    回过头,眼前看到的还是安禄山在榻上打滚,因听了他一句苛责而高呼“我死也”的可笑场景……他揉了揉那双老眼,只见眼前的亭台楼阁开始变得模糊。

    “我死也!”安禄山还在大叫。

    之后,大叫声变成捧腹大笑。

    “我死也!哈哈哈哈哈!”

    “不可能,此为张垍离间之计。”李林甫一挥手,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待问问胡儿便知……”

    “阿爷,阿爷。”

    “人呢?!”

    “胡儿已离京了……”

    “遣快马去追!”

    李林甫怒叱一声,奋然将眼前的屏风推翻,骂道:“我一手提携的杂胡,他敢背叛我不成?!”

    “阿爷?”

    李岫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但看到这场面,猛然想起他以前谏父时的场景。

    右相府就像一辆拉着大唐这个沉重货物的车,全凭下面的几个车轮支撑,也就是门生故旧。一旦车轮散了,右相府也就倒了。

    以前,看不顺眼的车轮想拆就拆,如今,似乎有个最重要的车轮要掉下去了?

    李岫脑中不由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疾呼,“阿爷久居相位,前路满是枳棘,一旦祸至,如何是好?”

    终于,有下属回来了。

    “阿……阿郎……小人已派人追出城门,但胡儿称……他不能回京了……”

    此时,李林甫已镇定下来,抚着长须思忖着,忽然一个激灵,惊道:“哥舒翰。”

    “阿爷?”

    “快,速去找哥舒翰来!”

    这是一段更漫长、更让人煎熬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苍璧一边小跑,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回到了相府主厅。

    李林甫正站在堂外踱步,见了他,目光灼灼。

    苍璧莫名紧张起来,远远便喊道:“阿郎……”

    忽然,他脚一崴,摔倒在地,一把老骨头却是没能马上爬起来。

    李林甫心情差到了极点,不由叱骂。

    他不由想到有一次,薛白颐指气使地提醒他,右相府的管事该换了。

    今日之后,他就要把苍璧换了,确实太老了。

    “阿郎。”

    “说!”

    “阿郎,哥舒翰不肯来,他,他正在……张垍府中……”

    这一日,没有人说那是“宁亲公主府”,那座宅院在二十年里难得被称为“张垍府”。

    “咳咳咳咳……”

    李林甫正要破口大骂,却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一口痰堵在喉咙里上不来。

    他感到自己快输了,原本是边镇尽用胡人,边镇尽是他的党羽,没想到这些胡人最不讲信义,说背叛就背叛。

    “去找薛……咳咳咳咳……”

    ~~

    子午驿。

    薛白正坐在驿馆中等人,脑子里想着杜媗与自己说过的官途上八步走到宰执之位。

    他走得虽快,资历却还太浅,往后必然会困难很多。但颜真卿这次已一跃为兵部员外郎,若下一步能迁中书舍人,就算不是宰相,也能染到中枢之权了。

    如今是天宝九载,两三年内,妥善地解决好南诏的问题,让朝廷不至于在此事上损兵折将,同时建功立业,把颜真卿扶上相位,再以三五年缓解河北局势,暂时消除最大的隐患。之后,也许就有时间从根子上解决更多问题了。

    故而说,南诏之叛,是个大危机,却也是个大机会,没有这个变局,也就没有机会立下能飞快升官的大功。

    想着想着,前方尘烟滚滚,有人策马而来了。

    薛白起身,眺望了一会,待见到颜真卿那雄武的身姿,微微笑了出来,莫名也有些紧张。

    终于,马到了驿馆前。

    “吁!”

    “老师。”

    “你已归长安了。”颜真卿尘风仆仆,道:“先说说南诏叛乱的详情。”

    “阁罗凤之心,朝廷早已察觉,故而张虔陀上书要放其庶弟归南诏,朝廷还出兵占下姚州与南诏的盐场。但谁也没想到,阁罗凤一叛就能杀败云南太守府,斩张虔陀而击败唐军,他自己也许都没想到……”

    颜真卿道:“开元二十八年,尺带珠丹将其姐嫁给了小勃律王,小勃律国方肯叛唐而依附吐蕃,如今阁罗凤敢叛唐,目的必在于自立为王,吐蕃显然许诺他派兵支援、或约为兄弟之国。其扬言叛唐出于无奈,实存三方并立之心。大唐若不急着出兵于一时,时长日久,南诏与吐蕃难免生隙,而若出兵,务必求速胜。”

    薛白深以为然,又说了苏毗国也想从吐蕃自立,并联合了吐蕃大臣梅色政变一事。

    颜真卿点点头,道:“我知道此事,在陇右时便听闻了,此事,哥舒翰也在极力促成。”

    “无怪乎张垍要举荐老师。”

    颜真卿道:“你知道,苏毗女王没陵赞曾想率部投奔大唐?”

    “是,其部两千余人都被杀了。”

    “没陵赞有个儿子,叫悉诺逻,他想要给母亲报仇,因此收买了吐蕃九政务大臣中的两人,准备叛了吐蕃。”

    “亏学生还查了这么久,老师原来知道,弹劾李延业时为何不说?”

    “不在于说不说。”颜真卿微微叹息,“圣人、右相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薛白回想起来,方知哥舒翰、颜真卿其实早就知道吐蕃使节有两拨人,其中一拨在为策反南诏之事出力。只是他们以为双方都在策反对方的附属国,大唐的国力更强,显然能镇住南诏,先给吐蕃来一场内乱。

    哥舒翰更信任圣人、右相一些,所以主张不动声色;颜真卿认为得维护法度,弹劾了李延业。但谁都没想到,这边策反苏毗国还未有进展,那边南诏已经把西南打破了。

    再一想,薛白就明白了,上元夜的时候,李隆基肯定觉得他这个竖子蠢得不可救药了,结果倒好。

    “圣人、右相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没掌握住,所以只好拼命找补,把罪过都栽在张虔陀身上?”

    颜真卿道:“讽之无益,西南的天破了,得补。”

    “学生只怕往这个窟窿里填了太多东西。”

    “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内情,是要让你知道,圣人在此事中的心情。”

    “明白了,越恼怒,越容易出错,越填越多,就像赌徒一样。”薛白道,“好在,老师这次迁任兵部,是个踩着张垍往上爬的机会。”

    “张垍拜相了?”

    “要当真宰执,还差临门一脚,但有一点。”薛白玩笑般地道:“他与太子、安禄山都走得太近了。”

    师生二人随意的几句对话,大概已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勾勒出来。

    之后,颜真卿道:“你们的婚期快到了啊。”

    “是。”

    薛白便有些拘谨起来。

    他有些惭愧。

    也就是李隆基没去华山,而且南诏也反了,否则他怕是不能升官回长安。到时就是一个在谋反的白身跑回长安娶颜嫣,也许还要被问罪。

    不过,眼下这情况看似好,万一没能阻止那场大乱,往后的日子只怕会很辛苦。

    思绪回到个人之事上来,一路上师徒两人就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待到长安城外,远远地有一队右相府的仆役赶上前。

    “薛白,右相召你到相府说话。”

    “我今日休沐,为老师接风洗尘,恕不奉陪了。”

    进城不久,还未到敦化坊,李岫竟是策马赶了过来。

    “薛白!”

    当着颜真卿的面,李岫上前扯过薛白,低声道:“圣人要调王忠嗣平南诏。”

    薛白心念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此事我却做不了主。”

    李岫满脸焦急,犹想纠缠。

    却有一颜家家仆上前,彬彬有礼地执了一礼,道:“李十郎还请放开我家郎婿,万一教别人看到,还以为右相府想要抢亲。”

    李岫一愣。

    他终于感到右相府的权威不好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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