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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消失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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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里,白昼短,睡得多,一天天过得尤其快,转眼,正旦日过去,到了天宝九载。

    这是庚寅虎年,圣人已在位三十八年,李林甫已任相近十六年,大唐鼎盛,万邦来朝。

    年节里长安城依旧有宵禁,因此时人更在意的是上元节,到那时才没有宵禁,长安城彻夜灯火通明。

    天宝九载,初二。

    虢国夫人府。

    冬日的阳光透过纸窗,已是日上三竿了。

    杨玉瑶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醒来,感受到薛白与她紧贴的肌肤热乎乎的,伸手一摸,他背上的肌肉坚韧又有弹性。

    “男人身上就是阳气重些。”

    “嗯?”

    “我自己睡,醒来都是手脚冰凉的。”

    薛白嘟囔道:“不都是与明珠一起睡?”

    “她也是手脚冰凉的。”

    “你们得多喝些热水,拿艾草泡脚。”

    杨玉瑶有些欣喜,觉得薛白真是关心她,但她却还是要敲打他的。

    “我昨日与杜家姐妹打骨牌,输了六百多贯,对了,她们气色不错,你可是卖大力气了?”

    “你气血才好。”薛白眼都不睁,翻了个身。

    被子里有些冷风进来,杨玉瑶连忙掖住,修长的双腿勾蹭着,道:“再赖一会。”

    “说来,圣人近来不愿见我。”薛白道,“我都请求觐见好几天了。”

    “我问了玉环,圣人说伱变得无趣了。”

    “呵。”

    “骨牌不打,酒也不喝,歌也不唱……猜也能猜到,你进宫又是要说李延业私会吐蕃人一事,不够烦人的。”

    薛白不得不承认道:“圣人说的对,他近来在忙什么?”

    “长安太冷了。”杨玉瑶道,“圣人还是想到华清宫去,可之前的妖贼让高将军有些顾虑,杨国忠正在重修华清宫城。你献上的骨牌游戏圣人还是喜欢的,不过近来胡儿献的宝货也到了,圣人兴致很高,打算上元节大宴群臣,会有很多赏赐。”

    “郭虚己死了,剑南的局势圣人是如何想的?”

    “这我哪知道的。”

    “得等到上元节,我才能见到圣人?”

    “或者你再想个好玩的递上去,不过……”

    说着,杨玉瑶也不知想到什么,凑到薛白肩头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之后道:“你回长安以后,不怎么见到玉环吧?”

    “是。”

    “她也不常在圣人面前替你说话,生你气或是生我气了?”

    薛白大约知道原因,但不说破,语态从容地反问道:“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杨玉瑶微微得意地笑了笑,道:“除了与你这义弟,我哪还有做什么。”

    放在前两年,利用圣眷解决麻烦是薛白最有效的手段,朝中重臣对他的忌惮也是来源于此。偏偏他自己不愿当佞臣,这手段如今渐渐不管用了,倘若让政敌意识到这点,于他是很危险的事。

    祸事的根由,大概还是在那年七夕,在长生殿与杨玉环共躲了一夜。

    薛白莫名有些后悔,之后,那张原本在脑子里有些模糊的面容又清晰了些。

    他摁下这些杂念,嘲笑自己所谓的忧国忧民,实则是躺在美人的被窝里瞎想。

    “我知你在忧虑什么,还是李延业那案子吧?你想找圣人帮你那老丈人一把。”

    杨玉瑶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轻哼了一声,埋怨道:“大清早的……”

    ~~

    元月里,积雪正在消融,天反而更冷了。

    右相府中,连李林甫都感到早起很艰难,但他还是卯时就起来处理文书。

    待看到罗希奭对颜真卿的弹劾,他思量着,开口问道:“正旦里,薛白都在做什么?”

    李岫近来随身陪他处置事务,为了能尽快耳濡目染或是多受些苦,此时正侍立在旁发呆,闻言不由心想,薛白总不能来相府拜年吧。

    “回阿爷,他无非是在御台史做事。”

    “休沐了呢?”

    “终日在颜家、杜家、虢国夫人府。”

    李林甫道:“颜真卿既答应了罗希奭,今已时至天宝九载,他既不认错,还在操办女儿婚事。何意?”

    李岫道:“想必是脾气太硬太臭,不碰壁不肯回头吧?”

    “那便治罪贬谪。”

    李岫得了吩咐,先思考了一会,认为颜真卿名著于世,本是不宜轻易贬谪的,但这次李延业之事,确是颜真卿做错了,阿爷也许是事先就知道圣人秘令李延业见吐蕃人,故意设了个套给颜真卿跳,他还真就跳了。

    现在,颜真卿已在圣人心里留下了一个搬弄是非的印象,确是没有问题。

    “阿爷妙计,我让苗晋卿拟个折子,陈希烈若敢不批,回头圣人便要怪罪于陈希烈。”

    “你总算是开窍了。”李林甫难得赞许地对儿子点了点头,道:“你可知圣人为何倚仗为父十余年?便是我这揣磨圣心的本事。”

    “是。”李岫道:“陈希烈没这本事,注定成不了事。”

    “但杨国忠、张垍有。”李林甫语气冷峻,思虑着,挥了挥手道:“先贬了颜真卿,杀鸡儆猴,他们当中马上就会有人心虚了。”

    ~~

    哺时。

    道政坊,丰味楼,各雅间里有一众士绅官员正在把酒言欢。

    偶然间也有人提到些朝堂之事。

    “哥奴举荐陇右节度副使阿布思为京兆尹,诸兄可知为何?害怕有能之士出将入相取代他的相位,如今连三品重臣都用胡人了,我看不如整个朝堂全换成胡人,就没人再能威胁到哥奴的地位了!”

    “敦诗,你言语过激了,至少,阿布思任京兆尹比杨国忠好。”

    “任京畿首府之主官,原由仅因他比杨国忠好?那何不让你我来任职……”

    而另一间厢房里,有人则谈得更深些。

    “李延业的案子有了变化,据公文所诉,吐蕃人欲求和,李延业奉旨询问,颜真卿为求名望,拿他当了垫脚石。”

    “颜公不是那样的人。”

    “郑延祚也到京城了,告到了大理寺,称颜真卿是诬告他。”

    “不论如何,公文上这般说,可见李延业、郑延祚皆有底气。”

    “……”

    种种杂谈之中,诸如此类的议论国事的对话都会被偷听的伙计暗中记下来,最后整理到达奚盈盈手上。

    今日杜妗也在,薛白则是午后过来的。

    几人看着长安城这些舆情,各自摇了摇头。

    杜妗道:“哥奴开始反击了,你老师的风评急转直下啊。”

    薛白还是维护颜真卿的,道:“人云亦云的评价没有意义。”

    “问题不在于他们是否人云亦云,而是这次圣人、宰相不站在你老师这边,只怕连你也改变不了圣人的心意了。”

    “可有发现那些吐蕃人的异动?”薛白问道。

    “一直派人盯着,他们近日来并未私下再见任何人。”

    “南诏使者那边呢?”

    “并未发现双方有所接洽。”

    薛白与颜真卿都认为吐蕃派人到长安包藏祸心,这是直觉,但目前为止确实未曾找到证据,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起来。

    杜妗相信薛白的直觉,偏是查不出半点东西来,不由也是柳眉微蹙。

    站在她身后的则是她从偃师县带出来的任木兰,年纪虽小,如今却已是他们的心腹。因今日谈的不是什么机密,也不拘着她听。

    “要我说,只是派人盯着,可没有用。”任木兰道:“打探消息,还得是靠无赖、乞儿。”

    “这是长安,不是偃师,哪有许多乞儿?”杜妗沉思道。

    任木兰自告奋勇,道:“让我去打听……”

    薛白想了想,不再理会她们,站起身来。

    “你去哪?”

    “找人了解一下南诏的事。”

    出了丰味楼,走过积雪初融的街巷,薛白也在想自己这次消息全面滞后的原因。

    因为事情不同了,以前无非是朝堂上争权夺势,涉及到的只那几个人,派伙计盯着,总能有蛛丝马迹;这次却是真正的军国大事,牵扯到边陲各国,若还在这市井里由着几个小丫头去打听,又能打听到什么?

    除了在偃师蓄养的一批死士,薛白意识到自己在地方上还没有任何势力。

    一个合格的当权者,该有门生故旧、耳目爪牙,遍布四海,偏他入仕才两年,势力还没培养起来。

    得去借势。

    ~~

    暮鼓声才响完,光福坊中,薛白在一座宅门前叩了门环。

    李泌听到通传,从床上爬起,披了一件大氅到客堂,只见薛白正坐在那烧炉子,像是打算在他家长谈。

    “薛郎入夜来坊,为了颜公一事?”

    “这么早就睡了?”

    “暮鼓声响过了,本该不会有人来。”

    “你是道士,不会算?”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仙。”李泌在火炉边坐下,伸手烤着现成的火,道:“颜公做的没错,李延业私会外蕃,犯了国法,该弹劾。”

    “但朝廷似乎不这么想。”薛白道,“圣人觉得老师多事了。”

    “无妨,外放两年罢了。”李泌道,“若让我出主意,颜公干脆辞官归去。”

    “是吗?”

    “真的。”李泌挥了挥手,似挥去权力带来的烦恼,“颜公做了该做的,其余的勾心斗角,大可跳脱出去,不予理会,是非对错,往后世人自有评说。”

    薛白没这么洒脱,干脆直说道:“李延业召见吐蕃人,不是因为和谈。而是吐蕃将有政变,九政务大臣中有人要杀尺带珠丹。”

    李泌眉毛一挑,讶道:“为此事?你怎知晓的?”

    “哥舒翰与我说的。”

    李泌起身,往门外看了一眼,回过身道:“这是军国大事,你轻易告诉我?”

    薛白坦诚道:“告诉你又如何,我怀疑这是障眼法,我怀疑吐蕃人实际上是为了南诏而来的。”

    “你不会是为了帮你老师,开始做局吧?”

    “这种军国大事,我不与你开玩笑,但我不了解南诏,你可否帮我查?”

    李泌反问道:“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与杨国忠交情不浅,你何不去问他?”

    薛白道:“信不过他,信你。”

    李泌哑然笑了笑,摇手道:“但我若帮你,可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不瞒你,不久前张驸马与我相谈过,打算出手帮你们师徒一把……你退了婚,娶和政郡主如何?”

    “他自己过得不好,倒想害我,你也这般想?”

    李泌道:“于东宫有利,便于社稷安稳有利,不是吗?”

    “走了。”薛白道,“我去找杨国忠。”

    “你若要问南诏的事,年中,我在翰林院拟了一份旨意,给云南太守张虔陀。”

    李泌虽然也狡猾,但却不会为了争权夺势而耽误国家大事,因此,薛白才走两步,他已开口说了起来。

    薛白停下脚步,回身问道:“内容?”

    “圣旨,我岂能告诉你?”

    李泌笑了笑,把手指放在炉火上的水壶里,蘸了些水,在地上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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