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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了一场荒诞的叛乱之后,李林甫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但在似梦似醒间却又因想到薛白而感到恼怒。
他睁开眼,在榻上坐起,喃喃道:“竖子该死,一回长安就不让人安生。”
接着,他才想到事情已解决,王焊案已了结,自己是胜者。
入冬的长安已经很冷了,外面簌簌下着雪,屋中虽被炉火烤得暖烘烘的,一夜下来却干燥得厉害,李林甫招人端上水来,脑子里依旧想着薛白。
“十七娘在王屋山,怎不写封家书回来?”
“回阿郎,小郎君与小娘子们的家书堆了许多未看,奴婢是否去找找。”
这一找才知道,李腾空其实已写了两封信回来,第一封说到了王屋山一切安好,并给阿爷请安云云,第二封则说玉真公主打算回长安小住。
李林甫本来是想去信骂一骂这个女儿,若不是她说好话,当初薛白在偃师时,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要将薛白贬到岭南去。
然而,他也知道当时之所以没能贬谪薛白,实则是因为杨齐宣没来得及找到这个借口。
等奴婢铺开笔墨,李林甫缓缓口述道:“为父偶感风寒,劲力不似从前,观家中子女五十人,加之郎婿、孙儿则共百余,能担当门第者无一人。夜深梦回,思及你阿兄所言,盈满为患,忽悔少年时未随槐云真人修道飞升……”
在李腾空还很小的时候,李林甫常与她讲一个故事,说他年轻时在洛阳架鹰养狗、狩猎游乐,曾遇到一位丑道人号槐云,曾想带他修道,言“某行世间五百年,始见郎君一人,已列仙籍,合白日升天。如不欲,则二十年宰相,重权在己。”
那时年幼的李腾空便问“阿爷选了当宰相吗?不当神仙多可惜啊?”
李林甫为了安慰她,便道:“二十年宰相,权倾天下,只需泽被百姓,广积福德,如此三百年后道长犹能带我飞升。”
当年说这句话,他是真想过要泽被天下的,还将这故事传出去,让世人都知他的“仙官”之名。
一转眼,他已忘了广积福德的愿景,今日给女儿口述家书,用词悲切。
“为父放弃仙缘,眷恋人间。今阳寿将尽,子孙不肖,唯留大祸事于家门,悔之晚也,辗转无眠,忧心忡忡。”
正在提笔写信的婢女听得奇怪,忍不住偷眼瞥了瞥,本以为阿郎的表情会是十分悲伤,然而,只见李林甫神色平静,眼神里精光闪动,竟无半点忧心之色。
倒更像是在算计女儿一般。
“对了,最后再提一笔薛白的所作所为……”
待一封信被送出去,李林甫起身移往议事厅就坐,浑身气场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最近让李岫在身边做事,李岫与他一样,虽只在兄弟中排行第十,但确是最有才能的一个……相较而言。
“阿爷,今日议王鉷留下的官位?”
“嗯。”
李岫早有准备,转身看向坐在议事厅中的诸多官员、幕僚,侃侃而谈。
“御史大夫的人选,拟定哥舒翰如何?阿爷以边镇尽用胡人之策,提携他为陇右、河西节度使,他今年大破吐蕃,筑应龙城,使蕃军不敢近青海,圣人正欲赏赐……”
“毫无争议之事,说许多做甚。”李林甫终于不耐烦,打断了儿子的话。
“孩儿知错。”李岫顿觉尴尬,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那,京兆尹,户部,以及转运、色役、和籴使、租庸、铸钱等使之职……”
他话还未说完,吏部侍郎苗晋卿开了口,道:“右相,下官听说,唾壶一直在求见圣人,不久前,圣人已召见了他。”
李林甫道:“唾壶这次犯下大错,你觉得圣人还能重用他?”
苗晋卿抚须,沉吟道:“圣人一向清楚唾壶无才无德,然纵观这些年圣人所倚重之臣子,裴耀卿、韦坚、杨慎矜、王鉷,皆擅理财,唾壶办案虽一塌糊涂,然钱财一事上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山中无老虎啊。”
“是,一时间,右相若想找出一个比唾壶更擅理财之人,难也。”
李岫半晌插不上话,在他们思忖的间隙,才道:“据我所知,唾壶之所以对付王鉷,便是对京兆尹一职虎视眈眈。”
这是废话。
他发现若按苗晋卿所言,自己拟定的京兆尹的人选根本就不能胜任,只好闭嘴。
李林甫沉思着,道:“不用理财之臣,可用边将,阿布思今年随哥舒翰西征吐蕃有功,可举为京兆尹。”
“阿布思?他是胡人,性情粗鄙,如何任京尹?”
“不久他便要随哥舒翰回京献功,到时本相自有计议。”
如此,李岫准备的说辞都用不上了,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听着。
李林甫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决定余下官职交给他来商议,但有一桩事却得先谈。
“长安尉薛白不识大体,胡搅蛮缠,给本相将他打发了。”
苗晋卿道:“此番他亦算立功,若升迁,可外放,如崖州吉阳县令正出阙。”
李林甫知道崖州是不可能的,薛白多少还是有些背景,但差不多正是这意思,这次得将他放得远远的。
说话间,有人匆匆赶来,小声禀道:“阿郎,宫中有重要消息。”
“何事?”
李林甫招招手,允许来人附耳说话,遂听得一个意外的消息。
“杨国忠进宫不多久,陈玄礼也进宫了。”
李林甫不由大怒,他认为王焊案已了结,非常讨厌此事再起波澜。
但显然,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
薛白走进尚书省,由吏员引着到了陈希烈的公房。
“见过左相。”
“薛郎回长安以后,还是初次到老夫这里来吧?”陈希烈笑容和蔼,道:“从你回来就是一堆乱子,难得有机会好好谈谈。”
作为当朝左相,他对薛白这样的小官有些太过热情了,末了,还抚须道:“想当初,伱我在秘书省,多好啊。”
“我该谢左相一直以来的照顾。”薛白道,“今日来,是想到王鉷死后朝中有大量的阙额,有些不解,想向左相请教。”
这就是进入正题了。
陈希烈当缩头乌龟久了,不习惯这种节奏,唏嘘道:“王鉷权倾一时,如今死了,却连一个帮忙收尸的也没有,让人唏嘘啊。”
“也就是那些被他逼得家破人亡者都已经死了,否则只怕有无数人分食他的血肉,省得收拾了?”
“薛郎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陈希烈道,“直率。”
薛白道:“谈正事吧,左相不想主导这一次的官职任命?”
陈希烈并不怀疑他有说这种话的资格,沉吟着,缓缓道:“薛郎这是逼老夫与右相反目啊?”
“岂是我逼的?是天下人翘首盼左相久矣。”
“只怕时机未到。”
陈希烈大概是想等到把李林甫熬死了再掌权,偏偏忍不住蠢蠢欲动,拒绝得并不坚决,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见薛白了。
他叹息了一句之后,打量着薛白,观察其反应。
薛白从容反问道:“与杨国忠联手如何?”
“杨国忠太急着出手对付王鉷,中计了,眼下处境可不好。”
“正是因为他处境不好,方可与我们联盟。”
薛白其实想过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杀掉杨国忠,以解除后患。但权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当王焊站在皇城含光门上喊出那一句“痿阙”,杨国忠便成了一个可拉拢的对象。
他羽翼未丰,眼下必须得有一两个重臣能与李林甫抗衡,给他壮大实力的空间,而陈希烈不论是能力还是胆量,都不够。
“杨国忠背叛右相,仓促出手,惹下大祸。”陈希烈道:“圣人还能原谅他不成?”
“他也觉得自己完蛋了。”薛白道,“但我不过是吓吓他罢了,圣人舍不得杀王鉷,并非念旧情,而是因为王鉷强大的征纳能力,圣人已经习惯了每岁进钱宝百亿万,贮于内库,以供宫内宴赐。而当今朝堂上,能如王鉷一样不要脸地说出‘此是常年额外物’者,唯杨国忠。”
陈希烈不服气,但仔细一想,他真的做不到。
圣人甫一下旨免除百姓赋税,王鉷当即上奏要征脚钱;对戍边而死的将士追征租庸调;输纳物但有浸渍,再向地方征折估钱……如此种种,他真没胆子做,害怕出了乱子,要了他的老命。
薛白继续道:“王鉷、杨国忠是一类人,圣人离不开他们了,否则削减宴赐用度?去洛阳就食?今王鉷一死,圣人绝对不舍得杀杨国忠,反而会重用他。但,杨国忠看不明白这点,他吓坏了。等圣人给他一个教训,再原谅他,他会如何想?”
“如何想?”
“他只会认为是我与左相救了他。”
陈希烈眉头一挑,喃喃道:“我等联手?”
“左相德高望众,杨国忠打点内帑,再有贵妃在宫中照应,还不能与哥奴抗衡吗?”薛白道,“对了,我还请出了陈大将军,揭发安禄山之狼子野心,便是我等扫除大唐隐患的第一步。”
“老夫……”
陈希烈站起身来,差点就要担当起这份重任,放几句豪言,但被门缝里渗进来的一点冷风一吹,他却是又犹豫了。
倒也没别的原因,无非是怕李林甫,打算等到事情确定了再下决心,于是他又缓缓坐了下来,招过心腹低语了几句,让其去打探消息。
只这一个动作,这位左相在薛白眼里的份量便又轻了一分。
正常,朝堂上的硬骨头十余年间已经全被李林甫扫走了,连风度翩翩的有才能之士也没几个,无怪乎王焊认为他们尽是痿阙而有了造反的勇气。
薛白不急,今日结盟,谁越怂往后谁的地位就越低,他遂笑了笑,陪陈希烈等着。
两人随口聊些闲话,不多时,有官吏过来奏事,递了一份公文到陈希烈手中,是吏部侍郎苗晋卿拟的各个阙额的人选,其中,吉阳县令下面写的正是“薛白”二字。
陈希烈眼皮一跳,知道这是右相出手打压薛白了,他不由被震慑住,转头瞥向薛白,发现这少年郎脸还很嫩,太嫩了,不足以与之共谋大事。
“哦,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人善被人欺,有时候若退一步,就可能被打得不得翻身,必须坚决斗争,寸步不让。”
“说到这个吗?”陈希烈不动声色,将公文收进袖中,道:“张公出殡,薛郎也要去吊唁吧?你还兼着太乐丞。”
“是,该去的。”
“圣人今年很伤怀,先是走了杨公,又走了张公。”陈希烈道,“他们的年纪都比圣人还小啊。”
“阿兄走时我没能赶回来,张公去时,我却是在场,胡儿留在京城的进贡使之狂悖凶狠,长安少见。”
“你真是……”
陈希烈眼看薛白这般死咬安禄山,再想到袖子里的公文,不免心惊。
才有了倾向,有心腹官员匆匆赶到,附耳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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