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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坊,元宅。
元载早早便起来,派人去备了一份薄礼,换了一身新的衣袍准备出门。
王韫秀见了,不由问道:“郎君如此郑重,是要去拜会哪位当朝重臣不成?”
“去拜会薛郎一趟。”元载整理衣领,忽问道:“可是显得谄媚了?”
“没有。
王韫秀犹豫片刻,却又道:“没有谄媚,但多少显得有些奉承了,大家本是好友义气相投,偶尔遇到难事帮忙无妨。可若总是趋利相求,难免让人看轻了。”
“哪有?”元载笑道:“他都还未有官身,我去见他,是为他谋官的。”
“那就好。
王韫秀应了,站在庭中相送,却见元载出门时犹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乃是元载出钱刊印的《西游记》,看似不贵重,却极花心思。
“元兄太过费心了,不必如此。
“此举,我不仅是为薛郎的名气,乃为了给平民开智尽一点绵薄之力,如这般的故事书多了,才使更多人有向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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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载话是这般说,薛白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应道:“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两人在厅中坐下,绕不开的依旧是此前的竹纸一事。
“薛郎也知,此前李昙等人为操控竹纸工艺欲带走工匠,我坚决反对,辛而辟郎详禀了圣人,使右相出面震慑。后来我才发现,李昙竟是送了一千贯的厚礼到我宅中,我
遂将这笔钱用于刊印集注,帮助如我一般出身的贫寒学子。”
“多亏有你出力。”薛白道:“不怕他们造纸,只要工艺不被封锁,更多人能读书便是大势所趋。”
“这正是我辈为官该为世人所做的。”元载掷地有声。
如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亲近起来。
“薛郎近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元载语气关切,笑道:“如此年轻英俊的状元,若没个归宿,如稚子抱金过市,岂不遭人觊觎?”
“元兄今日来,可是有指教?”
“我不是为谁当说客,你我是好友,因此我替你出一个主意,如何?”
“愿闻其详。”
“听闻为你写戏词的还有一位红颜知己,乃是玉真观的女冠,你何不娶了她?她身份超然于红尘之外,与你有情有义,如此一来,既能推拒了旁人的拉拢,你也不至于违心。”
薛白问道:“不知元兄是从何处听闻的此事?”
“偶尔听人提及过。
薛白知道元载还是来给人当说客的,话里话外虽不提李华,其实李华出氏南祖房,无非还是让薛白与赵郡李氏妥协。
当然,满朝都是世家子弟,怎么选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给一些压迫感,哪怕只是为了劝动薛白也好,目的在于让他尽快与光同尘。
哪有贫寒出身的进士,不靠高门大户帮忙打点就通过吏部试的?
即使是元载,中了进士之后,谋官也得靠王家。
薛白偏是道:“元兄的主意我会考虑,不急,我先准备吏部试。”
元载叹息一声,也不再劝,起身告辞,出了薛宅,却是遇到了杜五郎。
相比薛白一天到晚招惹麻烦,杜五郎看起来就很轻松,心情很喜悦的样子。
“五郎可是也要授官了?
“哪里会?”杜五郎颇高兴地笑道:“中了明经之后还有守选期。守选期过了,我才能参加吏部铨选嘛。
元载道:“也对,那五郎近米仕忙什么?”
“薛白忙着谋官,我是忙着婚事。”
“如何还要你亲自筹办?”
“哎。”杜五郎此时叹了口气,道:“我那准岳丈不是回来了吗?许多事便该由他操办,可他哪能做事?派人看着他都来不及,我又怕家里知晓了不高兴,只好把该由他办的事也办了。”
元载不可理解,问道:“五郎何必找这样的门户?”
杜五郎没答,傻笑了两下。
元载不由又是一声叹息,心想,薛白与杜誊两人都是不知世道艰难的。
三月十六日,吏部博学鸿词试。
薛白早早便起了,往皇城去,一路到了尚书省。
此间,刑部与礼部他都是去过的,吏部则是较少造访。
衙门在尚书省东南方位,走进南面的曹院里,只见站在其中等候的多是一些官员。
因为在大唐当官,任期满了是要罢秩的,回家等守选。要是不想守选,也只能参加吏部试,或者到边镇入幕府。
除了这些正在守选的官员,也有一些老进士,都是几年前就及第却一直没当过官的。绝大部分人脸上都有一股死气沉沉的表情。
只有薛白一个今科进士,且十分年轻,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待时辰到了,几名小吏板着脸从庑房中走出来,道:“排好队,博学鸿词试到左边,书判拔萃试到右边。
众人遂排成两列,依次上前核对文书。
排在薛白前面的是一个年逾四旬的官员,看官袍该在八品上下,衣袍上却满是补丁,脚下的靴子也是破了洞,看起来面黄肌瘦。
他转头见了薛白,讶道:“这般年轻?”
“运气好。
“唉,我就不行了。”
这官员也无心管薛白是谁,兀自叹息着自己的事。
“我罢秩后已守选了六年,俸禄也没有,一年一年赶到长安来参加吏部试,花费太大了。可不来吧,何年何月才有一个官职?”
正在此时,前方正在核验文书的一人被小吏们架了出去,不甘心地大喊大叫起来。
“我就是刘承嗣!你们凭什么说我不是我?!”
“唉。”站在薛白面前的那名官员面露戚戚,喃喃道:“这验名正身也是需要打点的,为这一笔花销,今年我要是再不能任官,便要行乞为生了。”
过了一会,终于轮到了这人。
薛白站在他身后,目光看去,只见小吏接了文牒,眼珠当即转了两下,问道:“裴沣,可是本人?”
“正是本人。
“以何为证。
这名叫裴沣的落魄官员便悄悄递了布包过去,小吏打开一看,透出了些金光,掂了掂,让裴沣进去。
之后便轮到了薛白。
一张文状递了过去,那小吏瞥见薛白的名字,当即抬头看了他一眼,赔笑道:“状元郎请。”
吏部试讲究“身言书判”,身是相貌身材,言是谈吐气度,书是书法,判是写公文的文才。
薛白走到庑房等候,只见裴沣正在与一名小吏对答。
“这就驳放了?
“否则呢?今年是达奚侍郎亲自主考,你打点得过来吗?回去听冬集吧。”
裴沣面如土色,身子颤了颤,终于是颓然离去。
擦肩而过时,薛白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绝望。
他如今也帮不了他,大唐官员中这样年年来吏部铨选,花费积蓄却因各种原因被驳放的,不知凡几。
连世家旁支子弟有的都难以承担这样长年累月的打点花费,何况本身就一无所有的寒门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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