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布四方,灵明奇妙,堂皇大气,引人入胜。
在百丈怀海住持大雄山不久,天下僧人闻风而来,百丈岩下禅客云集,庵庐环绕。
百丈怀海带领徒众,开荒种田,亦农亦禅,农禅并重。他创造性地将修行融入劳作,在日常劳动中修行,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禅宗丛林生活、修行方式。
农禅并举思想,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时期已有了萌芽,历百五十年而至怀海,开始正式列入他所亲手定制的《百丈清规》,自觉地从制度上加以规范化。这在禅宗史上是一件具有深远影响、重大意义的事情。
它,对于印度佛教以乞食、布施为生的精神,是一个重大改革,从而使佛教适应了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基础的中国国情,是佛教中国化的一个决定性的步骤。
根据《百丈清规》,禅宗丛林一切劳务行普请法(集体劳动),上下均利。
也就是说,上至方丈下到沙弥,所有的出家人都必须随众劳动,没有任何特殊区别。
百丈怀海一直以身作则,凡作务执劳,必先于大众。直到他晚年,每天仍然像年轻人一样到农田里劳动。
徒弟们看到师傅如此高龄,仍在每天下田干活,心疼不已。他们也曾多次劝说,多次恳求,但百丈总是一笑了之,坚持农耕不已。当家师见软办法没有成效,就来了个干脆的——在头天晚上将师父开荒用的镢头藏了起来。
第二天,众僧都去开田,怀海找不到自己的工具,急得团团直转。
当家师趁机说:“师父,您年纪这么大了,还和我们一样干活,让我们看着实在于心不忍。万一将您累病了,叫我们如何是好?我们大家商量过了,您就别下田了。您放心,我们每人多刨几镢头,就把您那份干出来了。”
没有工具无法开荒,怀海奈何徒弟们不得,只好留在了寺里。到中午,禅僧们回来吃饭时,斋堂中却不见百丈怀海的身影。“师父怎么了?”
“病了?”
“为什么不来吃饭?”
当家师与几个上首弟子猜测着来到方丈,询问端坐在禅床上的怀海为啥不用午饭?
怀海说:“我是个无能无德的人,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自己的那一份劳动呢!既然我没有参加开田,也就没有资格吃饭。”
弟子们将饭端来,递到他的手边,但怀海坚决拒绝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何况百丈怀海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若是饿一整天,岂不把人饿坏了?
情急之下,当家师与众人跪倒了一大片,请师父进食。
但是怀海异常坚定地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结果,众人拗不过师父,只好将工具还给了他。
第二天,下田劳动的人群里又出现了怀海苍老而又快乐的身影。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从此,怀海这一震撼人心的自律之语,风靡丛林,僧众争相效仿,成了禅宗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时至今日,成为丛林僧座右铭,时时警策着佛门中人。
监院眼定定地看着契此,过了一会,威严地说:“你既然知道百丈祖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一震撼人心的自律之语,如何还敢逃避劳作?你这是故意违犯寺规,按照共住条约,你不但不能吃饭,而且就要在全寺僧众面前表堂(公开批评)、罚香(跪在佛前忏悔)。”
此时的契此,只觉得一肚子的委屈。但是,监院以自己亲眼所见为据,根本不给他说话表白的机会。
契此有口难辩,有理难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
正在这时,一直旁观的影清说话了:“当家师,契此并没有故意偷懒,他每天都同我们一道上山打柴。只不过因为他年纪尚轻,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们怕沉重的柴担压坏了他,所以轮流替他挑了回来。”
影净、影空也附和说:“是啊,是啊,契此虽然力气小了一些,但每天打柴还算尽力。”
既然大家都为契此求情,监院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他指着契此的脑门说:“看在影清他们三位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你给我记住,寺院不是养懒汉的地方,你要好自为之!今后如若再次犯错,我可不管你是谁推荐来的,一律迁单(驱逐出寺)!”说完,监院扬长而去。
影清拍拍契此的肩膀,又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契此,在天华寺,有我们兄弟给你作主,你谁也不用怕。”
契此对师兄们能在关键时刻为他伸张正义,心中感谢不尽,再次流出了热泪。从此,他更加敬佩三位师兄了。
时光就这样平淡地流淌着。
寺院的生活极其清苦,尤其是那种缺油少盐的粗茶淡饭,一般人很难适应。
早饭一般情况下只有稀粥,中午因为有檀越布施、施主供斋、香客用餐,饭菜稍微好一些。
由于律条中有“非时食戒”,佛制比丘过午不食,俗称“持午”,所以,原来的僧人没有晚饭吃,一日只能用早、中两餐。
禅宗丛林兴起之后,提倡农禅并重,由于禅僧每日必须参加繁重的劳动,不吃晚饭饥饿难忍。
祖师们权巧方便,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一些变通,称午后之食为“药石”——以疗饥病。
既然是药食,当然很简单,往往是将中午的剩饭加水,熬成一锅稀粥对付。
契此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出家伊始,很难适应这种饮食。早上喝下三五碗米粥,几泡尿撒出来,肚子里便空空如也。相对而言,寺院中午的饭菜会好一些。
可是,由于山高路远,契此他们打柴中午回不来,只能在山野里就就泉水啃干粮。
因为缺少油水,吃下的干粮根本不禁饿,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开始唱空城计;这也是他浑身乏力,无法将满满一担柴挑回来的原因之一。
干重活需要大量体力,长身体更亟需摄取营养。没办法,饥饿难耐的契此只能一早、一晚拼命往肚子里灌稀粥。
一来二去,他的胃越胀越大,几个月下来,竟然能喝下十大碗稀粥,肚子大得像是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一般。
从此,他变得大腹便便——真正是吃饱了撑的!
契此很是羡慕、敬佩三位师兄,他们干着同样繁重的活,中午也只能啃一些干粮,却还能严格遵守佛制,做到过午不食。更神奇的是,他们不但从来没有说过肚子饿,而且一个个身强力壮,精神饱满,精力格外充沛。
据说,修行到家的人,以禅悦为食,不但能滋润色身,身轻体健,而且法喜充满,神力无边,其奥秘、其美妙,简直难以想象。
契此心想:莫非,这三位每日打柴的师兄,也已经修行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神圣境界?
还有一件事,契此百思不得其解。他因为从小不吃肉,所以对肉食的气味极为敏感。可是,自从他来到天华寺,与三位师兄住在了一起,经常能在房间里嗅到一种肉食特有的腥臭气息。
可是,佛门清静地禁绝一切荤腥,哪里来的腥气?
再说,这个房间分为里外间,三个师兄住在里面,外屋存放他们干活的工具及其一些杂物,角落里安置着契此的小床,压根没有锅灶,如何会产生烧煮肉食的味道呢?
契此以为这又是心魔在作怪,变现出这种讨厌的气味来干扰他,所以,在很长时间里,他一直没有理会。
这一天,是农历三月三传统庙会,附近的村民寺院门前的广场上唱大戏。三位师兄大概是去看热闹了,到了就寝的时间还没有回来。契此想为师兄们铺好被子,就来到了他从未光顾过的里屋。
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加浓重了!
“阿陀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契此心中默念佛号,想借佛的加持力压制住这莫名其妙而来的感觉。
但是,毫无作用,他越接近房屋后墙,煮肉的味道越浓。
他的鼻子极其敏感,感觉到气味是从挂上在墙上的一幅画后面传出来……
契此掀开画,发现墙上的几块砖头是松动的,而且能感受到有一股子热力向外辐射。
他小心翼翼拿开一块砖头,一道亮光射了出来——墙里居然有一段最大号的蜡烛在熊熊燃烧!
他把那些松动的砖头都拿开之后,发现墙里被掏了一个洞,蜡烛上方居然架着一只砂锅,锅里炖着一只被剥了皮的野兔,正在咕嘟、咕嘟冒泡!
“哇!”契此一边向外跑,一边剧烈呕吐。吐完稀粥吐胃液,吐干胃液吐胆汁,他几乎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呕吐,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向监院报告影清他们偷偷煮肉的事情。
因为,僧人杀生吃肉,是根本大忌,是不能违背的戒律。
这不是告密,而是互相爱护;僧伽之所以能够和合共住,批评和自我批评,相互促进,是重要基础。
但是,他转而又想,或许是师兄们在打柴时偶然遇到了一只死野兔,一时嘴馋,所以……
人生旅途中出现错误,人人不可避免,只要真心忏悔,不再重犯就好。于是,契此重新回到里屋,故意留下了一块砖头没有重新放回去,让师兄们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发现了,赶快改正。
果然,三个师兄什么话也没说,并没有因此怨恨契此,对他依旧像从前一样。
不过三天之后,影清代表另两个人找到监院,要求将契此搬出他们的房间。
监院不解:“为什么?你们不是在一起住得好好的么?”
影清严肃地说道:“按照戒律,沙弥不能与比丘共住一室。契此是个小沙弥,尚未受具足戒,所以,不应该与我们同居一室。”
监院说:“你们那套房子是里外间,实际上算两间,并不违制。”
影清毫不让步:“可是,里外之间没有安门,只有隔着一道布帘,他随时能出入我们的睡觉的地方。”
既然涉及了戒律,监院也不敢变通,只好让契此搬了出来,住进了存放农具的半间仓库里。
戒律嘛,人人都得严守。
不是么,每当本年布萨,比丘诵戒之前,总是先说:“沙弥出堂否?”
作为小沙弥,不该听到的不能去听,不应见到的不能去看。上千年来,历来如此。因此,契此并没有多想,依旧尽全力打柴,依旧敞开肚皮喝粥,依旧每天乐乐呵呵。
俗话说,熟能生巧。契此每天砍柴,慢慢掌握了其中的技巧,事倍功半,还是砍那么多柴,但砍柴的时间却比原来大大缩短了。
于是,他就有了一些空闲时间,在山林里转转,一来观赏山林里时刻变化的美妙风光,二则顺便寻找一些山果、野菜,填充他那咕咕乱叫的肚子。
有一天,他只顾欣赏烂漫的山花,不知不觉间翻过了一道高岗,来到了另一条山谷里。这里,灌木丛生,野草齐腰,环境幽静,人迹罕至。
契此心想:师兄他们,应该就在山谷对面的山林中打柴吧?
忽然,契此似乎在一个灌木丛旁边听到了一阵簌簌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力图挣脱的声音。
他连忙走了过去。他距离的越近,那声响就越急,最后变成了拼命挣扎:
“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