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行至一座高山处,祝红妮忽然提议要去拜访一位前辈。
“那位前辈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十几年前曾在朝中担任过礼部侍郎,后来因朝中纷争不断做不了实事,干脆辞官归乡,隐居名山。”
北隋身居高位的读书人不同于南吴,多是儒家练气士。
所谓出将入相、为民请命,正是北隋读书人毕其一生的追求。
能做到礼部侍郎这般高位,必是极厉害的人物。
沈鲤没来由想到南吴礼部侍郎王纯甫,假使换成北隋礼部侍郎,他跟谢令姜还真说不准搞得定。
“这位前辈和祝家关系很好?”
“与祝家关系一般,甚至缘于某件事,跟祝家闹的非常僵,但他是我爷爷的至交好友,既然路过前辈的隐居之山,理所应当拜访一番。”
看了少年郎一眼。
“你不愿意去就在山下等我。”
其实两人并行到此,可以分别赶路了。
有软猬衣在身,寻常山贼路霸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仍说等一等她……
女子心思,有时似海底针,有时浅显易懂。
“我还是随你上山吧。”
祝红妮顿时眉开眼笑:“你可不许因为稷下学宫的事,心不甘情不愿才陪我上山。”
“靖节先生曾说,登山涉水,亦是一种修行。”
“啊?!你也倾慕靖节先生?”
一篇《桃花源记》名震天下,纵然是在北隋,也有许多读书人心心念念见靖节先生一面。
“当然,靖节先生何等人杰?我怎会不倾慕?”
“哈,既然你倾慕靖节先生,那我们便是好朋友。”
调转马头往山上而去。
有石碑立下山脚,此山唤作玉奴山。
“山上多梅花,以前叫做梅山,前辈到此隐居后,改名玉奴。”
玉奴是梅花的雅称。
山脚向上走,就得下马了。
不到半山腰,祝红妮汗珠连连。
反观沈鲤,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如此陡峭的山,你也不累?”
“心静、力生。”
祝红妮摇头道:“我已经非常心静了,依旧很累。”
心静力则生,是对于金刚境高手讲的,源于道家,配合道家心法,亦能百邪不侵。
“我这里有篇道家的小手段,你可以尝试一下。”
“哦?好!”
少年郎慢慢朗诵,祝红妮跟着经文调整呼吸,未几,果真气力恢复的快,登山也不像刚才那般累了。
仅仅是一篇粗浅的呼吸之法,无他,强身健体罢了。
但就是这篇呼吸之法,被收录进了星宿教宝库中,和其他呼吸之法相比,这一篇,功效格外显着。
过了半山腰,沈鲤心里一动,仰头望去。
悬崖上,一位粗布白衣的老者,注视着两人。
祝红妮顺着沈鲤视线,看到老者,瞬间兴奋的挥手:“前辈!是我!是我!祝红妮!”
老者大笑:“稀客、稀客,竟是祝家的小丫头。”
绕路到达老者所在的位置,一片平地,盖了一件茅草屋,山泉水于一侧汩汩流出汇成幽潭。
祝红妮尚是头一次来,好奇环视四周,见老者生活简单,忽然悲从中来。
老者以泉水煮茶招待,见祝红妮伤心,笑问:“祝家的小丫头,怎么悲伤起来了?”
祝红妮道:“爷爷说过许多前辈的事迹,谁能想到,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礼部侍郎,居然避隐山林,和山风作伴。”
“哈哈……因为这点小事啊……”老者大笑,“你当此地无丝竹、无案牍,无聊的紧,老夫却看作成了蓬莱仙界,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何况,城中儒士常来做客,与老夫谈古论今、辩讨学问,委实潇洒的很,不输剑仙半点。”
最后一句明显说给沈鲤听的。
老者已然看出他是金刚境的剑客。
现今的沈鲤,跌落伪金刚,仿若一间大开门户的宅子,自家气息想走就走、想回便回,只要境界高于沈鲤,过不多久,就能抿出他的境界。
当然,前提是没有施展隐藏气息的法子。
少年郎坦然在座,丝毫没有因为老者点出他的境界就有吃惊的作态。
“你爷爷告知你老夫的避隐之地,想来挂念着老朋友。回洛京与你爷爷说,有朝一日,烦不胜烦了,便来寻老夫一同隐居抚琴。”
上山之时,祝红妮简单介绍老者跟她爷爷之间的交情。
两人皆喜欢抚琴,年轻相识,时常交流琴谱,一来二去,就成了知己好友。
“前辈,爷爷说,您要是觉得在山中百无聊赖,也可以再去洛京,他会为您找点事做。”
老者霎时大笑:“洛京城中,尽是蝇营狗苟,老东西八抬大轿请老夫去,老夫也不去。”
“若是给太子授业呢?”
“……”
“给谁授业?”
“太子。”
老者双眼微眯,问道:“而今不是妇人干政吗?哪有太子!”
“爷爷说,陛下已有立太子的心思。”
“谁的太子?”
是她的娘家人,还是先皇的子嗣?
祝红妮摇头:“爷爷没说。”
“罢了,罢了。十几年未入宫城,眼看垂垂老矣,半步进了棺材,何必再去伤身劳形。”
茶煮开了。
沈鲤先他一步,为老者和祝红妮斟茶。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沈鲤,来自南吴。”
“呵,南吴,前几天,老友与我提了一嘴开禧城之乱以及南吴太子死在卧霞寺,这两件事你知道吗?”
“回前辈,略有耳闻。”
“好,你与我说道说道。”
沈鲤断章取义,也像道听途说那般,简单讲于老者听,其中,大加抨击枢密副使孙元季,大肆批判卧霞寺抢占农田为祸一方。
老者听完,稍显沉默,缓缓开口:“孙元季身不由己。看似是吴主近前红人,一手遮天,实际上不过是吴主手底可怜的棋子,发生了这两件事,孙元季也就没作用了,吴主定会随手一丢,不管他死活。”
“享受了荣华富贵,自当承受因果。”沈鲤道。
老者讶异瞧他一眼,年纪轻轻居然有此等见地,“你再说说赵汝愚。”
赵汝愚从一位开禧城名士,瞬间如大鹏展翅,高翔于天,已然传遍天下。
“赵先生德才兼备,理应身居高位,为民做事。”
“你可知,你口中的赵先生,正在主持跟西蜀结盟,虽说盟约难成,但他的心思老夫还是可以猜到一点的,无外乎借北伐之名,党同伐异。况且,你口中的赵先生背景不干净,与江湖势力星宿教勾肩搭背,若无星宿教助力,开禧城之乱,赵汝愚占不了上风,更登不了高位。”
没想到北上北隋这段时日,南吴庙堂发生那么多事。
少年郎转念一想,秦羡卿令他联络西蜀六皇子,在西蜀成邑设星宿教分舵……难不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引六皇子加入星宿教,再让赵汝愚与其接触?推动南吴、西蜀合盟?!
如此一来,别人干不成的事,赵大哥做成了,其在南吴的威望,一跃千里。
柳太渊即便重新被吴主任命首辅宰相,亦是压不住赵大哥!
远离漩涡,沈鲤才看清了些水底下究竟有什么。
“少年郎,为何发呆?”老者诧异问道。
回道,“想起了一件事?”
“哦?何事让你走神?”
祝红妮同样好奇,目光灼灼看着沈鲤。
“名动江南的那位星宿教金刚龙象身。”沈鲤胡诌道,“都说,赵汝愚之所以功成,此人的功劳占了八成。”
“金刚龙象身啊……此人太过神秘,听老友说此人面貌真假难辨,时而是位少年人,时而青年,名字也不被外人知晓……星宿教将他保护的太好了。倒是他有八成功劳,稍稍言过,八成太多,六成还是有的。”
紧接着,老者叹道。
“此人委实惊才绝艳,星宿教有他,足以兴盛一甲子。”
身在北隋,又避世隐居,老者依然对沈鲤在南吴做的那些事,听的不少。
“茶快凉了,喝吧,山茶味道差,却抚人心。”
时近傍晚。
两人告别老者,结伴下山。
老者站在悬崖,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林木枝丫挡住他们的身影,才呢喃自语道。
“年纪轻轻,跌落伪金刚,又是佩戴了剑阁山副山长的凋朱颜……”
“小子,戏演的不错。可惜,老夫当年也是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过的角色,你与那群老狐狸相比,差点火候。”
“祝家丫头一颗芳心挂在你小子身上,嘿,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有趣,有趣!”
自山脚驱马赶赴不远的县城。
“祝姑娘,那位前辈是何姓名?”
祝红妮道:“前辈姓郑,单名一个山字。”
郑山。
名字平平无奇。
少年郎隐约窥探到,应是位三品朝露境的儒家练气士。
儒家练气士中的高手,在北隋礼部尤其多。
天黑。
两人赶到就近的县城。
梅山被郑山改为玉奴山。
梅县仍是梅县。
城门洞开,不见兵士。
迎面走来一队身着丧衣,却大吹喜乐、敲敲打打欢天喜地的怪异队伍。
经过两人。
队伍末尾,抬着两口红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