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评价一句,然后低头在心里补了一句:“应该不会太难相处……”
“他……他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儿子……吴将军没有儿子,他目下只有一个女儿,年芳十一。”
刘班头觉得有些奇怪,吴将军军旅出身最是严于律己,根本不可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他因为依靠军功出身,所以身边也没有子侄,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一妻一妾。
“那就不是他……”
秦采薇摇摇头,她父母定下的婚事,自然是在十几年之前,对方当时就是三品武将了。
“有没有……十五年前就是三品武将的,姓吴的将军。”
“呃……”
刘班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端起手里的茶碗,但是没有着急喝,看着茶叶在水里旋转,最后沉到碗底。
“倒是有……你问他干嘛,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他自然是想起来了,但是却拿不准对方忽然问那件旧事干嘛,所以他没有立马说出来,反而是问了一句。
“我……碰到一个人有冤案,说是跟十几年前的吴将军有关。”
秦采薇不好明说自己是在查自己父母当年给自己定亲的事情,所以只能胡乱编了个故事。
她有些迟疑的样子被对方看在眼里。
刘班头人老成精,但是他明白女孩子家的事情不好多问,所以也就当做没有看见,心里叹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确实有个吴将军,马踏蛮族,以几千残兵击退蛮族十万余众,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这么厉害……那如今呢?”
秦采薇晃了晃茶碗,她眼前一亮,焦急的问道。
“十余年前,吴将军一家被奸相所害,污蔑造反,结果吴将军被斩首于东市,吴夫人当日自缢于府内,吴家……死光了。”
刘班头嘴唇干裂,但是他望着眼前的茶水就是喝不下去,十几年前的时候,他已经在县衙当差,所以当时的情景记得清楚。
“啊?如此忠良……死了?全家都死了?”
“是啊……难得忠良,竟然如此下场。”
刘班头苍老的脸上显出悲伤的神色,他眼角也有几滴泪珠:
“吴将军夫妇伉俪情深,家中莫说小妾,就连通房丫鬟也没有,他们成亲多年,只有一个儿子。”
秦采薇浑身一颤,她努力稳定住心神,才悄声问道:
“那……吴将军的儿子,也死了?”
“应该是死了。”
刘班头叹了口气,用手指头把眼角的泪撇干净。
“什么叫应该?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这难得还有说不准的?”
秦采薇继续追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问这一些,但是心头总是有个冲动,让她必须弄清楚这一些。
“吴家出事当天,吴公子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被神秘人救走了,也有人说他被奸相秘密害死了。”
“唉,时间过去太久,到底是如何,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刘班头摇了摇头,当年传出这些消息的是吴家的下人,但也是真真假假,众说纷纭,不知道到底结果如何。
“奸相……那个奸相是谁?”
秦采薇握紧了手里的刀,当差这些年,她抓过不少坏蛋,就算是当朝宰相,也敢硬拼一场。
“就是前些年被诛九族的左相左不开……他以前也是陛下的得力大臣,可惜一步步堕落到如今,最后连累一家百余口全都被杀,女眷充入教坊司,不许解除贱籍。”
刘班头说到这里的时候,既咬牙切齿又感觉解气,他终于是把手里的茶水喝干净,只剩下几片茶叶粘在碗底。
“活该!”
秦采薇把双眉一挑,开心的说道。
“好了,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你就不要多想了。”
刘班头只能安慰一句,他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问这件事情,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虽然这件事左不开才是罪魁祸首,但他毕竟只是蒙蔽皇帝陛下,而处死吴将军一家的诏书,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亲自下的。
这件事情牵扯到皇家的丑闻,所以近些年来,京城里里外外都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言,就算是连坊间说书的先生也不敢多提一句。
毕竟这也算是皇帝陛下的一件丑事,将来若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说他冤杀忠良,恐怕后世也不会有好的评价。
“秦捕头你若是有心,就去一趟小孤山吧。”
刘班头忽然说道。
“小孤山,跟小孤山有何关系?”
秦采薇忽然又听到一个让她熟悉的地方,她生怕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于是连忙追问道。
“吴家的冤案洗雪之后,皇帝陛下特地将吴将军夫妇的陵墓迁到了小孤山,在那里还立了一座碑,彰显他们夫妇的功德。”
刘班头颇为唏嘘,其实人死如灯灭,就算立再多的歌功颂德碑,把坟墓修的再好,人也终究是死了,只不过是让活着的人心里稍稍有些慰藉罢了。
“小孤山……好,我今日就去。”
秦采薇觉着自己可能在小孤山上还能发现一些线索,于是她付了茶钱,起身告辞。
出城之后快马加鞭,没有多少时间就赶到了小孤山的山脚下。那里有座茶铺,想当初无意发现自己父母与夏知蝉相见,就是在此处。
“店家,你可知道吴将军的坟在小孤山的哪里吗?”
秦采薇没有着急上山,而是向山脚下茶铺里的店家询问道。
“呃……吴将军,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见到一座大坟,前面立着一座功德碑,还有皇帝陛下的御笔,那就是了。”
卖茶的店家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采薇,对方风尘仆仆,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像是来扫墓拜祭的。
“客官是来祭扫的吗?前些日子是吴将军夫妇的忌日,所以来祭扫的人多些,近来倒是没有什么人了……”
其实店家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是这句话听在秦采薇的心里,却能联想到其他的东西。
怪不得前几天发现父母来小孤山,他们也许就是来祭拜吴将军夫妇的。
可是又为什么会正好跟夏知蝉遇到一起呢?
难道夏之婵也是来拜祭吴将军的?这他是来拜祭自己父母的,正好遇见了秦采薇的父母。
秦采薇把马拴在了茶铺,留给店家照管,自己则是一个人走上了小孤山。虽然没有带香烛纸钱,但是来祭拜亡人,终究骑马上山是不太好的。
她是练武之人,脚步轻快,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看到了那座立着功德碑的大坟,碑上有皇帝陛下的亲笔,也有大才子的文章。
但是她只是随便扫了两眼就直接走到坟前,那是一座夫妻合葬坟,碑上的字好像在不久之前,刚刚被人重新填过颜色。
作为姓氏的吴字是红的,而名字是黑色的。
这是因为死者虽然去世了,但是一个家族的姓氏却会流传下去,所以名字用黑色的墨,而姓一般用红色的朱砂。
为亡者的墓碑重新添加颜色,这必须得是亡者的后辈才能做的事,寻常之人只能拜祭,不能做这种逾矩之事。
就是说在不久之前,刚刚有吴家的后人来拜祭过。
也许那位吴公子……并没有死。
秦采薇什么都没有带,却也是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行礼,他们是自己父母的朋友,若是家中没有遭逢巨变,他们会是自己的公公婆婆,想来也是极其亲近的人。
她沉思了半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忽然刮起一阵风,像是带来了地下亡者的问候。
她鬓边的发被吹起,随风摆动。
“吴叔叔,吴婶婶,也许我们见过面……母亲既然给我定亲,我想我们应该是见过的,只可惜我太过年幼不记得了。”
秦采薇慢悠悠的声音说着,林间的风也不曾停下,好像是在回应。
“也不知道您二位的儿子是什么模样?我可曾见过他……既然是母亲挑上的人,我想应该是不差的,毕竟母亲的眼光很高。”
女子坐了半晌,最终还是下山去了。
走到茶铺,本来想解开马的僵绳就直接离去,回家去问母亲也好,还是把这件事情直接烂在肚子里也好。
也许是忽然脑中的一个念头,她向店家询问道:
“店家,这座小孤山上可有姓夏的坟茔?”
秦采薇想要搞清楚夏知蝉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孤山,是在吴家夫妻的忌日那一天,正好与自己的父母在小孤山下遇见。
“姓夏?没什么印象。小孤山上埋着的都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夏这个姓很少见,没怎么听说过……”
卖茶的店家摇摇头,因为经常有上山拜祭后的人坐在他们家的茶铺里吃茶聊天,所以有些事情他也都是一知半解,听过一些,只是不明白而已。
“好,多谢店家了。”
秦采薇知道,此时能够解开他疑惑的人,也许只有母亲。
她盘算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去,也许这只是一段事情对于父母而言只是比较沉重的过往,但她还是想要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毕竟她牵涉其中。
马儿在道路上奔跑着,女子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炙热。
这让她躁动着,让她情绪开始不安,她想要得知真相,却又害怕得知真相。
记得曾经在屋外偷听时,父母亲曾经说过,一旦这件事情被她知道,也许有关父母的过往也会一一展现在她面前。
在秦采薇二十年的人生中,其实对自己父母的身份有过不止一次的猜测和揣摩。但是既然自己的父母亲现在是这个样子,想必是他们想要成为这个样子,而不愿意去成为其他的身份。
三品的武将……能与三品武将结亲的家庭,又该是如何的富贵呢?
她当时年纪太小,幼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的太多。只是偶尔做梦时,能梦见自己小时候。曾经居住的院子非常非常的大,大到任由她去跑也跑不出去。
终究马儿回到了家,她也走到了门前。
推开这道门后面,面对她的应该是什么呢?是再一次欺瞒,还是确实的真相呢?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要去面对了。
“娘,我有话要……”
秦采薇推开门,却发现家里居然没有人。父亲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屋檐下只有热到不停吐着舌头的小黄在看着她。
“他们去哪儿了呢?”
小黄狗汪汪两声,可惜它的回答,秦采薇听不懂。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进屋子,尤其是走进了她父母的卧房。
记得母亲曾经藏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跟吴家有关。会是什么呢?会藏在哪儿呢?
既然正好父母亲不在,她想去找找看。
这其实也不用找。她母亲藏东西的地方,她一向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说,所以母亲也就认为她不知道。
毕竟那个地方藏着的,除了银两就是女儿家的首饰,秦采薇也不好去打探自己母亲的隐私。
从梳妆台后面的一个隔断里,她翻出来了一个小盒子。推开盒子盖,里面放着几件精美到京城都看不见的首饰和一些散碎的银两,还有小巧的金元宝。
她们家不是没有钱,只是清贫惯了,父母也不爱买什么东西,更不用说奴婢下人了。
秦采薇从盒子最底下翻出来了一件红色已经渐渐褪去,有些破旧的婚帖。
即使上面喜庆的颜色已经褪去,她也知道这个东西只有在定亲的时候或者成亲的时候才会出现,上面应该写着夫妻二人的姓名。
女子轻轻打开,因为婚帖太过陈旧,一不小心就可能弄破弄坏,这样一来母亲就会发现了。
上面的墨迹还算没有褪色,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妻:秦采薇。”
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迫不及待的把目光一移:
“夫:吴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