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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埃斯特雷亚被唤醒了。
她并不是自然而然地从沉困的睡眠之中醒来,等待着她的,也不是沉沉的长梦之后酒窖木桶间逼仄的空间还有酒槽泥与灰尘的混合物。
而是一种坚硬的触感,贴近着额头的皮肤,中间有着空洞。
——那是一把手枪。
在“醒悟”——醒转并且领悟过来的一瞬间,埃斯特雷亚的身体便已经绷紧了,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着昏暗的酒窖中那个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身影,胸膛被完全收紧。
“喂,小子。”
那个身影用沉沉的声音对埃斯特雷亚教训道: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你偷走了什么东西?”
“我,不,先生……我只是太困了,才偷、偷偷溜进来睡了一觉……”
埃斯特雷亚断断续续地说道,因为刚刚经历了一番睡眠,大脑尚未完全清醒,远没有昨晚的机敏。
半蹲在她身前的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听见这个浑身污泥的“小子”发出来的腔调虽然稚嫩,但却能听出来是女孩的嗓音,于是他把枪柄朝旁边摇了摇,对埃斯特雷亚示意道:
“你,走出来。”
埃斯特雷亚战战兢兢地从木桶架子的旁边爬了出来,缩手缩脚地站在了男人面前,因为男人早就堵在了唯一能上去地面的台阶入口,埃斯特雷亚已经断绝了所有逃跑的念头,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心中同时向上帝和泰兹卡特里波卡祈祷——尽管无论这两者中的哪一方她都不信。
酒窖的柔光照射之下,埃斯特雷亚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模样——他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但鼻梁却又高高地挺立了起来,脸部的轮廓就像是用刀削过一样瘦长。纯黑色的眼睛配合他的相貌,呈现出一种危险而又锐利的边缘感,看起来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但比一般同年龄的人要壮硕。
而男人的右手,一直握着那把手枪,没有放松过对埃斯特雷亚的监视,他用猛兽一般的眼神审视着埃斯特雷亚,但语气稍微平缓了一些:
“喂,小女孩。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埃斯特雷亚一句也不敢隐瞒,眼角的余光扫视着男人的手枪,将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从头说了个遍。
一开始埃斯特雷亚还结结巴巴的,有些词不达意。但很快,因为男人没有打断过她,一直沉默地听着,埃斯特雷亚也就说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清晰,不仅是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就连她在姨妈家度过的这一年半,那个厚厚的记账簿,她存下来的一千比索的金钱,卡特马科的那个小村庄,母亲的仪式,遗留下来的阿兹特克传说……
埃斯特雷亚一时之间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沉浸于讲述之中,将过去的一切经历吐露了个遍。等到终于讲完之后才意识到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男人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他完全能分辨出来,这个少女所讲述的都是真实的故事,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隐藏的秘密。但即使如此,男人此时也可以一枪击毙她,然后随手将尸体抛到哪个山崖下面或者是大海里。
此时的阿卡普尔科,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其性命也并不比一只老鼠昂贵多少。
但是——男人注意到,就在酒窖的柔光之下,瑟瑟发抖的埃斯特雷亚,虽然其面目沾染上了诸多灰尘,但已经显露出美妙的轮廓,如果将她身上的污泥清洗干净,换上一套合适的衣服,恐怕立刻就能显露出来美人胚子的潜质。
这样想着,男人改了主意。
“喂……你是叫埃斯特雷亚对吧,你现在没有地方去是吗?”
埃斯特雷亚畏惧而缓慢地点点头。
男人拍拍她的脑袋:
“既然这样……你想在这里工作吗——在我的酒馆里?每个月五百比索,将来的工资可以随业绩涨幅而一同上升。”
看着埃斯特雷亚不可思议瞪大的眼睛,还有她用力上下晃动的脑袋,男人满意地笑了:
“很好……我的名字叫做帕特里西奥,这个酒馆名叫‘扎帕罗斯’,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了。”
……
于是,从和帕特里西奥见面的那一天起,埃斯特雷亚的生命进入了新的阶段。
“扎帕罗斯”是一间拥有三层小楼的酒馆。第一层和第二层都是酒客区,第三层则是帕特里西奥的居住区,但就在酒馆的地下里,还有一间酒窖,里面珍藏着帕特里西奥收集来的各种美酒。
酒馆位于阿卡普尔科安查十字街道的路口,这里是阿卡普尔科最繁华的几个地方之一。能够在这里拥有一间三层酒馆的帕特里西奥,自然不同凡响。在后来酒馆的工作生涯中,埃斯特雷亚也逐渐从酒客们的闲聊,还有附近的风言中明白了一些老板的背景。
原来帕特里西奥过去曾是阿卡普尔科暗面的颇有背景和声望的道上人物。但是随着新一代势力的崛起还有外来者的冲击,帕特里西奥便选择了金盆洗手,开设了一家小酒馆聊以度日。但因为其过往的积累和沉淀,哪怕直到如今,帕特里西奥也是阿卡普尔科数得着的人物,“扎帕罗斯”除了单纯的酒馆以外,还有着为其他错综复杂的势力在斗累了之后提供一个“和解场”的作用,整个阿卡普尔科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帕特里西奥这样游曳于各路组织派别之间,有若即若离的利益关系,却又能抽身事外的人物。
当明白了这些事情以后,埃斯特雷亚对于能够收留她于此的帕特里西奥,除了感激之情以外,就更多出了尊敬与畏惧,不过埃斯特雷亚能够清晰地理解这些事情,明白成人世界的权力分布和地位划分,已经是她进入“扎帕罗斯”的五年以后了。
至于埃斯特雷亚一开始在“扎帕罗斯”里工作的时候,就像是任何一个青涩而努力学习的新手一样,反的错误绝不能说多如牛毛,但也时而有之。
而“扎帕罗斯”,正如前文所言,并不是那种散漫的闲憩场所,里面不时有阿卡普尔科地下世界的大人物出没,对于这些人来说,一个酒馆的侍应生是没办法让他们用好脾气来对待的。
所以当埃斯特雷亚犯下那种打碎杯子、漏送酒水、以及在酒馆里的其他侍应生刁难捉弄下出的错之时,这些人即使不大发雷霆,也往往会让埃斯特雷亚感到十分难受。
然而,每当这种时候,帕特里西奥却总会出面。
虽然不至于严加维护,但总能稍加婉转的修饰,让埃斯特雷亚躲过一劫,并且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长此以往,埃斯特雷亚对于“酒馆侍应生”这份工作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但其他人也越来越能够感受到帕特里西奥对于埃斯特雷亚不一样的态度,于是对她展现出来的模样也越来越和蔼,让埃斯特雷亚的工作感受越加得心应手。
……
在“扎帕罗斯”工作的期间里,时光一年接一年的过去,埃斯特雷亚也一年胜过一年地成长了起来。
她就如帕特里西奥设想中的那样,变得越发美丽——身材苗条,小麦肤色,宛如超模一般的外貌。随着时间的流逝,“扎帕罗斯的侍应生少女”名气也变得越来越广,甚至有专门为了埃斯特雷亚而专门来酒馆的人,在埃斯特雷亚将酒杯端上来的时候,偷偷在她的手心中轧一张两百比索的小费。
对此,埃斯特雷亚绝不能说懵懂无知。
但是,始终对帕特里西奥心怀感激的她,将来自其他人诱惑牢牢拒之于外,哪怕收下高额的小费,也不会做出越轨的举动,甚至会专门请示帕特里西奥——而帕特里西奥对此往往只是一笑置之,让她不用顾虑,随便收下。不过埃斯特雷亚每年都会得到帕特里西奥的多次涨薪,如今一个月的工资已经超过了五千比索,已经比一个公司中层管理员的收入还要高出不少。
不过,埃斯特雷亚无论吃住都留在酒馆里,生活上的花费极少,只是偶尔会在工作的间隙来到阿卡普尔科的街道中闲逛,几年下来,她已经积攒了一笔超过三万比索的金钱。
这几年间虽然在“扎帕罗斯”中工作,但埃斯特雷亚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她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姨妈家的情况——他们本来想将孩子送往美利坚的想法完全崩塌了,姨妈找到的留学中介是个骗子,别说将埃斯特雷亚的表兄送到全美前五十的大学,就算是社区大学也进不去,姨妈家的花费全部打了水漂。
埃斯特雷亚也向自己远在卡特马科的母亲寄去了数千比索的收入和一封信,并在信中强烈要求她搬来阿卡普尔科和自己一起住,以现在埃斯特雷亚的收入,已经可以在阿卡普尔科里买下一座小房子,为母亲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但是母亲并没有来,送回来的却是另一封她自书的信。
信纸的前半页,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村子里的生活,那场瘟疫已经过去,现在临湖的土地上又恢复了以往繁盛的面貌,就算埃斯特雷亚回去也有充足的食物和安全的住处,但既然埃斯特雷亚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那么她便不强求埃斯特雷亚回家了。不过她自己并不会来阿卡普尔科,她早已决定要一辈子留在村子里,那里是她的世界,全部的栖身之所。
而在信纸的后半页,母亲又展现出了过往那熟悉的一面。她又向埃斯特雷亚宣扬起自己的迷信观念,“有得必有失”,“没有无代价的得到,也没有无条件的财富”,“阿兹特克王国用活祭换取泰兹卡特里波卡的庇护,你也需要尝试舍弃一些东西,才能维持这样美好的生活”……尤其是——“必须要做好放弃的准备”。
看着母亲寄来的信纸上如此陈腐的述说,埃斯特雷亚对于阿兹特克神话无感的态度里增添了一丝厌恶,她摇摇头,将信纸收到了自己的柜子里,并决定从此以后和母亲少一些信纸上的来往。
……
就在埃斯特雷亚十八岁的那年,也就是她进入“扎帕罗斯”的六年半之后,她顺理成章地和帕特里西奥结了婚。
尽管帕特里西奥已经是一个年逾四十六岁的男子,但他的外表丝毫不显衰老,肌肉饱满,皮肤紧致。
那一年正是墨西哥金融海啸的年代,大量美元回流美利坚本土,比索多次贬值却还是看不到跌落的尽头,阿卡普尔科的游人瞬间少了一大半,原本繁华茂盛的海滨城市骨血被完全抽空。
虽然如此,但埃斯特雷亚一时之间并没有感到命运的阴翳正笼罩在自己身上,她与帕特里西奥在婚礼现场——同样也是“扎帕罗斯”的酒馆之中拍下的结婚那一刻的照片上,女孩从额头到嘴角无不闪耀着甜蜜的微笑。
只不过,同样微笑地看着埃斯特雷亚的帕特里西奥,其唇边的笑容中,却隐隐露出了几分迷茫的味道。
就在结婚当年,埃斯特雷亚便怀上了帕特里西奥的孩子。
怀胎十月期间,阿卡普尔科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许多毒贝反公开在城市街头大打出手,每天都有新鲜的尸体在街边倒下,让苍蝇云集,大快朵颐。
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埃斯特雷亚不再出门,天天待在“扎帕罗斯”的三楼,只能无聊地躺在床上,而且这个时期的酒馆也停止了运营,其他侍应生都收到一笔离职金被遣散了出去,整个酒馆里,除了埃斯特雷亚和帕特里西奥夫妻两人,就只剩下一个专门来照顾埃斯特雷亚的老仆人。
帕特里西奥很爱她,但却早出晚归,甚至常常不在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且他哪怕回家,也还是皱着眉头不说话,埃斯特雷亚也不敢主动去问,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她唯一能说说话的就是那个老仆人,后者缺了一个牙齿,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哪怕埃斯特雷亚因为孕期躁郁症而大发脾气,他也都是微笑以应,对埃斯特雷亚就像是父亲一样关照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埃斯特雷亚的总算忍受了下来。
但就在一个雨夜里,已经习惯了帕特里西奥不在家的埃斯特雷亚忽然被在深夜被拍醒,醒来之后,看见帕特里西奥站在自己的床头,样子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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