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绝境,此处没有第二种选择。
就算卫家二兄弟的图纸已告知他一切,然而真正涉入后才能感受到这份可怕的凶险。五个起落后,他的手背已擦伤一处。
虽只是很小的一处伤痕,小得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却绝对是个很不利的开头。
现在他才明白宋捉影的辛苦。能躲过这里每一处陷阱并活着回来,除了宋捉影恐怕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做到。
风逍舞也不能。他感觉自己在这一重院落中的活动已经很困难了。虽他的剑还未出鞘,但他知道就算出剑也是一样的。
因出剑就意味着缠斗,缠斗就意味着时间的延滞。
他无法浪费任何时间,哪怕一分一毫。
苍穹帮十二堂主,只有四堂长年驻在总坛,其余八堂分散在外。然而他知道此时只要来一人就够了。
除非他不会来,但风逍舞知道他一定会来。就像那根狼牙棒伤及宋捉影一样,将风逍舞置于死地。
若想再进一步,只能在郭重山尚未赶到前加快脚步。但他也知道暗卡发动时郭重山必定已接到讯息,朝此处赶来。他并没有在郭重山赶到前脱离这重院落的信心。
远处忽然有人在向他招手。风逍舞目光望去,竟觉这人身影有点熟悉。
苍穹帮里并没有他认识的人。就算有认识的人,也只是等着要他命的人。此时是谁在向他招手?
他决定再冒一次险。
六个起落后,他已避开攻击,来到这人身边。
这人竟是河东三狮的铁刚。
众守卫跟了过来。铁刚走到风逍舞旁,朝苍穹帮人道:“这人是我朋友,对我们并没恶意,你们退下去吧。”
一人从十余人中走出,向铁钢道:“铁大哥的朋友,我们当然不敢冒犯,只是……”
铁刚冷哼一声,取出一块玉牌,冷冷道:“只是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后,向铁刚一鞠躬,转身挥手,众人又再次隐没黑暗。
铁刚收回玉牌,朝风逍舞微笑:“少侠放心,现在已没事了。”
风逍舞看着铁刚:“你为什么要救我?”
铁刚叹了口气:“少侠若不计前嫌,请跟我来如何?”
风逍舞点头。
铁刚以手作请:“请,请随我来。”
铁刚带着风逍舞,走过第四重院落。
一路上暗卡都没发动。零星几个巡逻的护卫见到铁钢,居然还朝他行礼。
想不到河东三狮在苍穹帮中地位竟是如此优越的存在,随便带个陌生人都能随意进出总坛。
铁刚引风逍舞走进一间小屋。屋里灯火明亮,里头还坐着俩人。
铁刚道:“两位兄弟,瞧我把谁带来了?”
铁成铁汉见到风逍舞,脸上愁容立刻展开,笑道:“原来是风少侠。想不到大哥居然有如此手段,能把少侠请入帮中。”
铁刚叹道:“少侠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能请到?不过是机缘巧合碰见罢了。”
铁汉搬来了张椅子:“少侠请坐。”
风逍舞并没坐下,问道:“你们找我又有什么事?”
三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嗑着头带着哭腔道:“此前情非得已,将少侠逼入绝境,咱们三兄弟也知道做的事非好汉所为,但还望少侠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原谅咱们仨。”
风逍舞淡淡道:“起来说话,我没有低头与人说话的习惯。”
三人站起。铁钢道:“此前若不是莫藏以在下等父母妻儿相挟,我们也绝不会做出那些猪狗不如的事来陷害少侠。”
风逍舞道:“你们岂非都是苍穹帮的人,莫藏为何还得威胁你们做事?”
铁汉恨恨道:“我们早已不想再呆在苍穹帮里,只想重新清清白白走一遭。只是莫藏这老不死的得知咱三兄弟心生异心,立刻将我们的家人软禁起来,现在彼此想见一面都难。”
铁刚道:“因为怕被人知道莫藏对自己人也能下这种狠手,所以他还是保留我们在帮中地位,不让此事走漏。”
铁成道:“现在我们才知道,只要入了苍穹帮,就得一辈子替莫藏卖命,其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风逍舞道:“你们是想让我去救父母妻儿的?”
铁刚向风逍舞一抱拳:“正是。那地方对少侠来说随进随出,对我们来说却难如登天。少侠轻功高妙,剑法无双,里头的守卫想必都不是难事。倘若能救出我们兄弟三人的父母妻儿,河东三狮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铁成道:“我们当然不会毫无回报就让少侠助我们三兄弟。少侠与我们非亲非故,我们也不敢高攀。为表诚意,我们先带少侠救出司马庄主,然后少侠再助我们夺回堂上、拙荆以及孩儿等。这样公子可算满意?”
风逍舞道:“你们知道紫竹司马所在之处?”
铁刚点头:“他被囚禁在风雷堂中,我们三兄弟正是风雷堂的三位香主,想让公子与他见一面并不难。”
他们三人居然是苍穹帮的三位香主,也难怪能有这般地位了。
风逍舞道:“好,你们现在就带我去。”
星月犹未出。
庭间静得出奇。
风逍舞知道若没有他们三人带路的话,这里就不是静得出奇的花园,而是静如死寂的坟墓。
过了此处庭院,到了另一处与其他院落完全不同的院子,到处都是枪林刀山,和一片广阔的演武场。
看来每个堂主都分有一处独立的庭院作堂,堂中装饰摆布也全凭堂主的个人喜好。
这里显然就是风雷堂。铁刚解释道:“风雷堂主万里独行并不喜欢花花草草那些毫无用处的杂物,因此整个风雷堂只有一片开阔的平地和无数兵器。”
风逍舞没有回话。就在此时,突然一掠而起。身起提纵间,飞掠至三丈外的屋顶上!
在他飞身起的同时,四面八方也飞来数十个弓箭手向他们射来箭雨。数十支箭全都射在了河东三狮身上。
三人只在一瞬间,身上就插满了箭矢,像三只刺猬般倒了下去。
立刻有六人从远处走来,当着众人的面将三人尸体拖走,处理干净地上的血泊,然后离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风逍舞一开始就知道河东三狮是想引自己进入这陷阱当中。他故意装作上当跟他们走,只不过是想熟悉苍穹帮总坛的地形。
以河东三狮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在苍穹帮中拥有这么高的身份。
莫藏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让傻子来当自己的堂主。
只有傻子才会选这样的人当香主。
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对自己尊严都不尊重的人,任何人都不会瞧得起他。
所以他们就真如被人轻贱的三具尸体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阵爽朗的长笑,声音宛如洪钟:“我就知道杀你没这么容易,我果然没有看错。”
风逍舞望去,看到一个身长九尺开外,膀扩三停,噙齿戴发的雄伟男人从殿里走来。
如果说诸葛青峰是顶天立地的巨人,那他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
风逍舞道:“可是风雷堂堂主,万里独行?”
巨人道:“不错,是我。”
风逍舞道:“你的陷阱显然不止这一手,为何不再试试?”
“现在已不必试了。见过你的身手后,我已知道接下来的陷阱都你来说都是没用的闲招。”万里独行道:“只不过我却不明白,他们说是我的三个香主,这并不算是直接让你发觉有诈的漏洞,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第一,他们要我去救三人的父母妻儿,加起来最少都有八人。以我加上他们三人想在苍穹帮总坛里救出八个人,这根本不可能。如果他们真的想救,也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
万里独行叹了口气:“暗算这种事也得找个聪明人来做。”
风逍舞道:“第二,能令手下人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还有什么狠事是莫藏做不出来的?囚禁自己人的妻儿根本不足为奇,也就没有故意去掩饰的必要了。”
万里独行点了点头:“以后我得让老爷子仁慈点了,以免在这种时刻暴露破绽。”
却在他话未完时,风逍舞立刻从屋顶跃起!
他脚下忽然现出一柄长枪,从屋内破开房顶刺来。
这一招本不该失手。然而风逍舞竟似早已料到这一招,在它即将破开屋顶的一瞬飞身跃走。
屋里人已从破洞跃出,竟是郭重山。
万里独行敛了敛眉,纵身长起,手掌斜劈风逍舞腰股间。
他的武功就像他的风雷堂一样,干练、勇猛、雄伟、犷烈。一掌击出,宛如泰山般朝风逍舞重重压来。
他练的是大开碑手,两掌已有十成火候。一掌力量足以将一座大殿的中柱震断,再连带震裂橡梁。只需一掌,他就能将整座大殿震成粉碎。
郭重山也抛下长枪,换出一对三尺长的钢爪,朝风逍舞撕去。
他更喜欢这种偏门阴冷的兵器,尤其喜欢狼牙棒这种兵器,这种看似浑厚霸道却残忍狰狞的反差感。这种恶戾的中正感让他在练起这个兵器时就开始产生深深的痴迷。
然而狼牙棒与长枪这类长手兵器并不适合追击,他知道面对风逍舞必然会有追击这一环,因而在一招未得立刻换成钢爪。风逍舞也当然不会与他们交手,面对苍穹帮两大堂主联手合击,世上绝没任何一人能全身而退。
他在和万里独行说话时,已将附近看得清清楚楚。在他凌空翻身时,剑也已跟着出鞘。
剑如虹,从空中落下,他人已融进这一剑的光芒里。剑光掠过,外面赶来此地的人全都倒了下去。
郭重山和万里独行已追来。他们并没有风逍舞这般精妙的轻功,只希望外面的增援能暂缓他的身法。然而风逍舞青锋过处,都不出二人所想地飞溅起一片凄迷的血雾。
驻守苍穹帮总坛的弟子当然不弱。虽然因人数众多而难免鱼龙混杂,但也不比钟无泥带来的丐帮五袋弟子弱上多少。然而此刻他们全部一起出手,却似连风逍舞身形的速度都无法延缓,每个人都在尚未出手的一瞬,生命就已化进风逍舞剑下挽起的一片血雨。
万里独行和郭重山的心一起沉了下去。
如今风逍舞依旧有伤。一处复发过的旧伤,一处右臂的新伤,和简二先生用春柳叶打出的背后两处、胸前一处伤痕。
倘若他没有伤呢?
郭重山已下定决心,绝不能让风逍舞今夜活着离开苍穹帮总坛。
他从怀里取出枚哨子,轻轻一吹,一声尖锐的声音刺破黑暗天际。
这是他阴刀堂集结突击的号令。风逍舞知道他的阴刀堂在这种情况绝不是万里独行的风雷堂能比拟的。一但阴刀堂的人赶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阴刀堂只有弟子三十七人,加上香主一共四十人,但每个都是郭重山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杀人高手。万里独行的风雷堂训练的是对付一般江湖冲突的战士,应对直接明了的大规模江湖行动。然而在追猎敌人时,风雷堂一千人的追击效率和效果往往不比上郭重山的阴刀三十七众。
风逍舞明白此时只有尽最快速度冲出去。然而他已看到眼前依稀出现数十条黑暗的人影。
他知道这就是阴刀堂的人来了。他绝不能再往前走,再往前势必会进入对方的包围。从未有一人能从阴刀三十七众的包围挣脱,只要郭重山尚存一日,阴刀三十七众就如同阴兵鬼卒一般存在。
但他也不能退。身后就是郭重山本人及万里独行两位苍穹帮堂主,只身面对这二人,他也没有丝毫胜算。
他已彻底陷入死胡同中。风逍舞握紧双手,感觉有一丝冷汗涔出。他心里久不再有过的陷入绝境的焦虑与恐惧,此时已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地盘是对方的地盘,人也都是对方的人。现在除了拼命,已无路可走。
可拼命岂非也只是一条死路?
忽然一个声音从地底窜出:“少年,快随我来。”
风逍舞看下去,发现地上花草下有一处土块很隐蔽地跳动着。他想也不想,立刻拨开土块,钻了进去,将土块原封不动盖回。
无论里面有什么,他知道这已是唯一的生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