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他的管家站在他的面前,身旁是一个大木箱,箱子里摞着整整齐齐的银锭。
管家笑道:「老爷,润德粮行做生意真是干脆。小的进了京,去了粮行。当天就把咱们县那五千石粮跟他们交割了。」
「共得银两千两。您过过数?」
如今京城的上等好麦价是五钱一石。既是官员销赃,自然卖不上市价。等于四钱银子把赃粮处理了。
程知县嗤之以鼻:「老爷我是饱读诗书之人。最恨这些铜臭阿堵物了。让我过数,你是想让我脏了手?」
「留下一千两。剩下一千两按照县衙名册给底下人分了便是。」
管家道:「是。」
就在此时,吕典吏走了进来:「县尊。锦衣卫又来咱们雄县了。」
程知县面色一变:「刚送走那群瘟神,怎么又来了?人到哪儿了?」
吕典吏答:「就在县衙大堂。」
程知县推开两个瘦马:「快,咱们去大堂迎接。」
程知县来到了大堂,给常风等人行礼。
常风坐到椅子上:「程知县,去年雄县跟百姓收购五千五百石囤粮,共耗银多少?」
程知县答:「去年秋的上等好麦价钱是六钱银子一石。共耗县衙官银三千三千百两。都有明细账可查。下官把账目给您拿来?」
常风点点头:「嗯,拿来我看看。」
程知县双手将账册呈上。
常风仔细看了看,账目没什么问题。
常风话锋一转:「花了三千三百两银子,收购粮食的实数是多少?」
程知县先是一愣。随后道:「上差,实数就是官仓那五千五百石粮啊!」
常风冷笑一声:「呵,一个县官,敢在锦衣卫面前打诳语,胆子不小。你以为我是刚到你们雄县嘛?」
说完常风拍了拍手。
徐胖子领着二十几个被绑住手脚的人进得大堂。另有一群力士,拿着雄县收粮所用的官斛、官抬称。
这二十几个人,是雄县各乡的粮长。
程知县目瞪口呆,心中暗道:不好!原来是有备而来!
常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念道:「去年你们雄县收购百姓粮食。共耗费官银三千三百两,这不假。」
「但县衙定的粮价根本不是六钱一石。而是三钱一石!有百姓因价贱闹事,被你们县衙抓了三百多人,一通好打。」
「雄县二十七乡,去年共从百姓手中强购上等新麦一万零五百石!」
「多出来的五千石,全都揣入了你程知县的腰包!有二十七个粮长的供词为证!」
徐胖子指了指官斛和官抬秤,帮常风补充道:「这些收粮称重的器具也都被你们动了手脚!」
程知县的脑袋上冒出了汗珠。
常风指了指钱宁:「程知县,你记住了,这位是北镇抚司副千户钱宁。他平生嫉恶如仇,最恨你们
这些吃百姓肉,喝百姓血的贪官!」
「现在,钱副千户要给你上大刑!」
按照大明律,给七品命官上刑,需要三法司堂官联名的公文。
就算是巡抚,也不能擅自对七品官动刑。
唯一的例外是东厂和锦衣卫。厂卫是超越律法的存在。
钱宁冷笑一声:「得嘞常爷,你瞧好吧!」
程知县大喊:「我招,我全都招,上差饶命!」
程知县的道行还是浅了。他不知道锦衣卫有先上刑后问案的习惯。
不多时,程知县的脚面上被钉了钉子,撒了盐。
瘦得跟一根麻杆似的程知县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罪?疼得吱哇乱叫。
钱宁又给程知县上了夹棍,把程知县的十个手指好一顿夹。
折腾了两刻功夫,程知县已经气息奄奄。
常风喝了口茶:「犯官,去年囤粮,你共强购了百姓多少粮食?贪墨了多少?」
程知县如实回答:「实数如上差所言,是一万零五百石。贪墨了五千石。」.
「可天地良心。这五千石粮里,只有一半儿是下官的。其余的按规矩要分给县丞、主簿、典吏、三班正副班头、二十几个粮长。」
常风又问:「赃粮呢?」
程知县答:「被下官派人运到通州去卖了。共得银两千两。银子今日刚运回本县。」
常风追问:「卖给谁了?」
程知县答:「卖给了通州的润德粮行。」
常风眉头一皱:润德粮行?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继续问:「你邻县的那些地方官,他们压榨百姓所得的脏粮卖到哪里去了?」
程知县答:「也卖给了润德粮行。润德粮行神通广大。恐怕普天下有一多半儿的地方官,拿了不该拿的粮都是卖给他们!」
常风问:「这润德粮行有何背景?老板是谁?」
程县令不住的磕头:「下官不知!真的不知!」
润德粮行的幕后老板极为神秘。程县令的确不知。
常风道:「将他押回京城。」
徐胖子道:「常爷,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常风点头:「出来两个月了。也该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弘治三年五月初一,外出巡查的常风回到了京城。
他带回了两个知县,一个清廉,一个贪佞。
抗旨未囤够粮数的黄知县被常风安排到了自己家里住。等待皇上召见。
遵旨囤够粮数的程知县则被安排到了诏狱的牢房。
五月初三。弘治帝在乾清宫召见了常风和黄知县。
弘治帝听了二人的禀报,脸色煞白,心如刀绞!
他苦思冥想,想出的利国利民的囤粮大政,到了下面竟成了坑害百姓的恶政!
弘治帝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该气普天下的地方官!
盛怒之下,他素质二连。将龙案边的铜罄狠狠的摔在地上。随后怒吼一声:「欺天啦!」
常风连忙道:「皇上息怒。」
弘治帝道:「息怒?朕怎么息怒?那些粮可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口粮!」
「因为朕的一道圣旨,百姓的口粮落入了贪官的口中!」
「全天下一共有一千一百三十八个知县,一百九十三个知州,一百四十个知府!按照你所奏,贪官恐怕十之九!」
「剩下那一成的清官,也没几个敢把实情禀报给朕的!」
「朕自登基以来,对待犯罪的臣子,能不杀则不杀。那是朕宽仁!可他们把朕的宽仁当成了软弱!」
「常风,杀!朕这次要大开杀戒!」
弘治帝这回是动了真怒了。脖子上青筋暴起!
常风却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禀皇上,杀不得!」
弘治帝怒视着常风:「杀不得?为何?若不说出个道理,你就是在回护普天下的贪官!」
常风叩首:「皇上,郭桓案的前车之鉴犹在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朝局动荡。」
常风说的是事实。治贪是一个千古难题。光靠杀人是没用的。
弘治帝一愣。他是通读史书的。自然知道郭桓案。
常风又道:「这几日黄知县住在臣家里。与臣有一番畅谈。他昨夜对臣说了一番话,颇有道理。」
弘治帝转头看向黄知县:「哦?什么话?黄伯仁,你说给朕听。」
黄知县道:「禀皇上。微臣斗胆进言。贪官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会冒出一茬儿。」
「一个贪官吃饱了,您把他杀了。换一个饿急眼,没吃过饱饭的新科进士上来,他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咀嚼百姓的血肉。还不如留着吃饱了的贪官呢!」
弘治帝从小饱读诗书。黄知县的实用主义言论颠覆了他的三观。
弘治帝勃然大怒:「黄伯仁,你放屁!」
黄知县本来就胆子小。挨了弘治帝的痛骂,他四脖子汗流。
常风真怕他在乾清宫大殿里犯了胸痹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