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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的对话持续到了某一刻为止,人类之主才真正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摩根,他的女儿,他的第二号造物,也许比她的所有血亲,都要更为棘手一点。
她也许并不是一个,靠单一手段就能讨好与安抚的人物。
想要敲开她内心中那遍布着谨慎与敌意的厚重外壳,似乎会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任务:困难到超出了人类之主在此之前的所有想象、规划和预期。
而当人类之主想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的时候,他就会在几乎同时发现另一个现实:
他想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
他已经伫立在了他唯一的基因之女的面前,在黑暗与更冰冷的光芒之中,俯视着孤独的原体,就像是无悲无喜的神像,将来自冬日的刺眼光芒,毫无感情地折射到悲怆的信徒的脸上一般。
他已经在那张美丽且苍白的面容上,看到了戒备与恐惧:那不是人类的情感,而是一种森林中的小型食肉者,面对更可怕、更强大的猛兽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最本能的退缩之意。
那不是用一两句言语就能化解的存在:显然,在他的帝国找到她之前,他的女儿就已经看到了几缕真相,并因此而饱受折磨。
折磨产生了无力,无力催促着痛苦,而痛苦则伴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在她的心中结出了一颗恶毒的果实,让她变得冷漠与自私,让她能够以野兽的心境,去看待文明的牢笼。
情感曾是她身上的连枷,但现在,她把一部分原本束缚自己的连枷握在了手中,忍受着那粗糙的钢铁磨碎皮肉的痛苦,让自己拥有了在至暗的虚空中自保的能力。
情感曾是她的天赋。
却成了她的束缚。
而现在,情感则是她最为信赖与倚重的武器,她在内心中死死的握住这为数不多的安全感,远远地观望着沉默的人类之主。
帝皇没有立刻地行动,他只是看着摩根,看着她那双隐蔽在银色发丝之下,充斥着不安的眼睛。
他也许能够抹去这些错误的情感,让他的光芒与热量,将那象征着戒备、恐惧与不信任的坚冰慢慢融化:这并不困难。
但这需要时间。
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
去陪伴、去付出、去用无数的实际行动证明他的真挚、诚信与初心,去用比鲜血与钢铁更为深刻的举措,将恶毒的果实击落。
对于帝皇来说。
这其实并不困难。
……
但他做不到。
——————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从来都没有时间。
东拼西凑的霸业、缝缝补补的规划和矛盾丛生的帝国,已经是他在这区区百年的须臾之中所能做到的最佳答案了,他没有那个时间去陪伴他的每一个子嗣,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只有寥寥几人能够等到他的慈爱与时间:荷鲁斯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伏尔甘则因为他的特殊性而得到了另一个优待,至于剩下的那些原体,他们所能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夜的长谈,一箱的礼物,或者一个月的容忍。
而对于摩根来说,而对于在人类之主心中,他的唯一的女儿的重要性来说,哪怕是一个晚上的时间都是堪称荒谬的浪费,他注定不可能在摩根的身边停留太久,他也并不是那么需要一位对他感恩戴德的第二军团之主。
哪怕功利一点的来说:就算让摩根怨恨他,又能怎样呢?
他的女儿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知道他们之间那不可跨越的实力鸿沟:只要这条象征着力量的沟壑依旧存在,摩根就不会有挑战他的心思与勇气。
怨恨固然可怕,但是没有力量的怨恨,也不过如此。
只要他的力量依旧足以让摩根感受到寂灭的可怖,那第二军团之主就会是一个让他省心的聪明人。
这样……似乎也不错?
如此冰冷与无情的想法,在人类之主的心中划过了一道黑色的轨迹,便被压制到了最底层,当帝皇看向女儿的那头银发的时候,他只是轻轻的叹息。
如果他能够早一些发现摩根的话,又或者,他能够早一些地预知到这一切,那么一切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现实没有如果,真正的事实就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这并不是因为人类之主的思维有多么的迟钝与缓慢:他当然不是这样的愚者。
这只是单纯地因为:人类之主陷入了某种陷阱,某种名为经验主义的绝妙牢笼,古往今来,无数伟大的奇迹缔造者都曾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沟壑中折戟,其中甚至包括着帝皇昔日的身份与面容。
在迎回原体这件事情上,人类之主也是有着经验的:明面上,他已经找回了十五名子嗣,除了那些比较特殊的以外,他与绝大多数子嗣的相遇过程,都是相似的。
也许会是一场来自于陌生人的挑战,也许会是一次从天而降的拯救,而在更多的时候,他的子嗣会感受到他的到来,他们会对这场相遇心知肚明:在干燥的荒漠,在喧闹的王庭,在陡峭的山崖,他会降临到他们的面前,会在金光中显露真身,然后介绍自己。
在他介绍自己之后,甚至是在此之前,他的孩子们就会深深地弯下腰,甚至跪在地上,放下一直以来的骄傲,称呼他为【父亲】。
然后,他们之间会有一场轻快的谈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谈话的第一个内容会是原体的母星,他会赞叹自己的孩子所建立的,那可爱的小小事业,并理所应当地将话题延伸到另一个地方:那无穷无尽的星河,与他在星河中所缔造的真正的伟大事业。
当话题延伸到这里的时候,不久之后,人类帝国就会拥有一名新的原体,而帝皇也拥有了一名新的子嗣,又会有一个阿斯塔特军团被召集起来,与他们的基因之父完成感动人心,或者敢动人心的重逢。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甚至让帝皇产生了某种路径依赖。
直到他并没有听到那句令他理所当然的【父亲】的时候,人类之主才真正的意识到了:
这一次,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
【你看起来有些不安,我的女儿,我的第二军团之主。】
当摩根的瞳孔中闪烁着不明的色彩的时候,帝皇理所当然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在人类之主的感知中,哪怕是基因原体,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神态与心思,也是过于缓慢与明显的。
而帝皇的动作与言语也并没有因为这些抗拒的情绪而停下,他慢慢的收回了手,在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中,他的脑海中闪烁着无数的情绪与语气,用来酝酿他要说出的下一句话。
他后退着,近乎于缓慢地倒退了一步,让他与自己的女儿之间出现了,一个象征着安全的距离,他知道,这正是摩根现在所最需要的东西:安全感。
帝皇知道这一切,他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古老的知识。
【无需不安,无需恐惧,我的孩子,我的力量只会对人类的敌人去释放自己的怒火,而你,是我的子嗣,我的造物。】
人类之主的话语在父亲的温软与君主的强大间来回摇摆着,他颇为花费心思地把握着每句话所需要的态度,并最终停留在了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地步,他将这来之不易的话语当做诱饵,抛向了那隐藏在阴影中的女儿。
效果不错。
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可能一直如此僵持下去之后,摩根默默地吃下了帝皇的善意,在帝皇后退了一步之后,她前倾着身子,精细地算着脚步,让自己的身躯能够出现在人类之主的光芒之中。
【父亲。】
她说。
这一句是如此的严肃,以至于可以看做是一次真正的服从。
摩根没有下跪,也没有过于夸张地弯腰,她行着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仪,任谁也无法挑出更多的问题,当她再次挺起腰板的时候,她的眼眉依旧是低垂的,没有昔日的冰冷与威严,只有一种象征着臣服与恭敬的视线,从青蓝色的瞳孔中散出,被帝皇所捕捉。
人类之主点了点头。
当他看到他的女儿因为这后退的妥协而露出安然的气息,让那头银色的发丝落在了耳后,将她完整的苍白面容显露在了人类之主的冰冷光芒之中时,他竟然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万年之前的事情,古老的碎片伴随着久违的记忆而重回他的脑海中,与眼前的昏暗和场景渐渐重合。
帝皇想起了:在最古老的史书也不会记载的年代,在他还是个粗鲁的凡人的年代,他在一个夜色之中穿过了一片密林,并在微弱的月光之下,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只大猫、一只猞猁、又或者是什么早已灭绝的猫科动物。
但那不重要:他在月光之下遇到了这只生物,它受了伤,对着他露出挑衅的嘶鸣,它隐藏在了一片阴影之中,只露出了那毛茸茸的面容,满是野兽的戒备与不安。
它越叫,它越狂躁,它就越不安,越没有进攻的勇气:只有安静的大猫,才是危险的大猫。
他驯服了它,又在一次不告而别后,失去了它,这其中具体的细节,人类之主早就不记得了,但他的确清晰地记得这件事情本身。
当这古老的记忆与阴影中的现实相结合的时候,人类之主只是露出了一抹轻快的笑意。
他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摩根终于站到了光芒之中,他思考着如何进行下一步:也许,他该表现得更温和一些?让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继续下去。
这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人类之主如此想着:他也许永远无法让他的女儿成为像荷鲁斯那样的完美子嗣,但他可以让她发自内心地知晓,他和那些亚空间之中的神祇,是不同的。
他是可以被信任的:最起码可以被托付一部分的信任。
想到这里,帝皇笑了,他的笑容甚至让一旁的掌印者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人类之主也许已经找到了正确的办法,来进行这场谈话。
果不其然,当帝皇再一次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表明着一个友善的态度的时候,他适时地调整着自己身边的光芒,让那刺眼的金光黯淡下去,让他真正的形象出现在了摩根的面前。
他开口了。
【摩根,我的女儿。】
【你无需担心。】
【我并不是怪物,也不是那些自称为神祇的恶毒意志,我是你的父亲,你的保护者,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并会因此而尽到我的责任的一个普通人。】
【我和你,和你的血亲,和你所见到的任何一个凡人,没有根本上的不同,力量所带来的只是最肤浅的区别,本质上来说,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凡人中的一份子。】
【无需恐惧,无需挂怀,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父亲:这是我的身份与责任,我的渴望与枷锁,我的过去与未来,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将你们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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