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我,你,你从没说过自己还会做饭!我很喜欢这道,嗯,我每道菜都很喜欢!”
她语速很快地盛赞着每一道菜的味道,听得道格拉斯不由得好奇这小姑娘要是吃到真正的年夜饭词汇量还够不够用。他顶着穿越以来四处圆谎锻炼出的厚着脸皮接受了这份赞誉,面色如常地放下勺子做出祈祷手势:“都是抽空和教会的朋友学的,费内波特那边的人很擅长米饭料理。嗯,赞美母神,赞美您的丰饶与慷慨。”
就当是还愿了,我好像确实在祈祷的时候许愿吃到米饭来着……他熟练地背出一句赞美诗,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身为黑夜女神信徒的维瑞蒂抬手,差点就跟着自己划了一个大地母神的圣徽。
好在维瑞蒂划到一半,及时意识到了问题,强行改手势点出四下繁星,有些心虚地闭眼道:“赞美女神!赞美您带给我们的安歇与住所,健康与食物!”
道格拉斯看着维瑞蒂掩饰似的抄起勺子继续猛吃,边腹诽着我要是女神当场就开除你这个吃了一口饭就跑偏的信徒,边哭笑不得地给人添了碗汤叫她慢一点别噎到。
等到酒足饭饱、收拾停当,已经八点过半。出去玩了一天的维瑞蒂吃饱后便感到困乏,率先洗澡去了。道格拉斯独自留在起居室,无聊地翻了几页报纸便来到窗边向外张望。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竟落起雪来。本就寂寥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各家各户的窗口与街灯的光亮飘摇在纷飞雪幕中,反倒显得冷意更甚。
“……”道格拉斯隔着冰凉玻璃欣赏了一会儿雪景,然后开始用手指头抹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边胡乱画着图案边嘟哝着,“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真是无聊啊!”
穿越以前的元旦至少还是个正儿八经的节日,放三天假,也预示着春节和寒假的到来,让人很有渡过期末考或者上最后一个月班的盼头。
并且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元旦跨年夜少不了手机滴滴滴的提示音,什么“我怕三十的炮声太响你听不见我的祝福”这种土味短信满天飞,除了发给老师亲戚朋友,这年头还少不了发个朋友圈、发个微博、发个说说,跟广大网友们问个好,互联网上可谓是一片喜气洋洋。
然而这里所谓的跨年仅限于1月1日,没有农历春节的概念,更没有什么假期,仅仅占据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甚至在节庆氛围上还不如前几天黑夜教会的“冬礼日”。
道格拉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在玻璃上歪七扭八画出来的几个丝毫看不出特征的简笔小人儿,沉默了一会儿,又用手掌将它们抹去。
“就算把元旦和过年算在一起,”他将额头贴到冰凉玻璃上,仗着没人旁听,用中文大声抱怨,“这也太冷清了!过年就该热热闹闹的嘛!”
他记忆中的年节可比这要红火得多。该有打麻将的,打牌的,抽烟喝酒的,瓜子壳和糖纸满地都是,熊孩子乱跑乱叫……
吃过晚饭就出去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吓得狗满院子乱窜。没几个人会看电视,但节目一直播着,兢兢业业地用歌舞声填满人们话语间的缝隙。
过了十二点,还要再单独吃一顿饺子,谁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运气。于是大家围满一张圆桌,筷下如雨,就着联欢晚会的尾声吃过这场团圆饭。
道格拉斯合上眼,哼了几句“难忘今宵”的调,却怎么也想不起后半段的词来。毕竟每年年末必然会听到的洗脑曲目,谁会专门去记歌词?
谁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离家那么、那么的远,远到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调子哼到最后渐渐模糊、低沉,寂静和冷清重新占据了所有空间。
维瑞蒂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盥洗室时,道格拉斯已经收拾好心情,靠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空气中某一点发呆,直到小姑娘坐到旁边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咳嗽了几声:“……对了,记得提醒我去看维克多时带上几束花。”
1月4日是维瑞蒂弟弟的祭日,每年道格拉斯和维瑞蒂都不忘去格林墓园看望这位躺在地底安眠的亲人。只不过冬季的棚养鲜花太贵,维克多的墓碑前总是空荡荡的。
现在到小朋友的墓前献上一束花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维瑞蒂闻言愣了愣,有些出神地想到原来已经三年了。在大雾霾中去世的弟弟如果活着,大概也有这么高了吧……她回想着那个总是闲不住、跟在自己身后乱跑的小男孩,觉得他一定也会喜欢今天的饭菜,喜欢现在的生活。
“…道格拉斯。”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轻声道,“谢谢你。”
道格拉斯侧过头看着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只好反握住了小姑娘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掌:“新年快乐,维瑞蒂。”
维瑞蒂吸了吸鼻子,也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欢笑和哭泣的人们,幸福与痛苦的人们,知晓真实和全然不知的人们,已然逝去的人们与仍旧活着的人们,都在无声无息地走向自己的结局。
无论他们渴望什么 、唾弃什么、迎来什么、逃避什么,1353年的1月1日仍旧如期到来了。
这个世界距离末日,仅余15年。